秋意渐浓时,“妆色坊”的生意越发红火。不仅州府里的丫鬟嬷嬷常来光顾,连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也攒着铜板来买盒最便宜的香膏,于彩铃总额外多赠一小包花瓣粉,说是“能让头发闻着香”。
后院的教室里添了两张新桌,又招了三个姑娘。其中一个叫春桃的,是个孤女,来时衣衫补丁摞补丁,手里紧紧攥着个破布包,里面是她娘留下的半盒胭脂。“于姐姐,我啥也不会,但我肯学,能不能……让我留下?”她红着眼圈,声音发颤。
于彩铃看着那半盒干硬的胭脂,想起自己刚离开朋友时的样子,心里一软:“留下吧,先跟着学捣花粉。”
春桃学得最是卖力,别人歇着时她还在碾花瓣,手上磨出了水泡,就用布缠上接着干。于彩铃看在眼里,夜里关了铺子,就把她叫到灯下,教她调最基础的眉黛:“这青黛要掺点松烟,画出来才不容易脱。你看,笔尖要斜着,这样描出来的眉毛才自然……”
春桃学得认真,笔尖在纸上画了又画,直到于彩铃点头才肯停。“于姐姐,你真好。”她捧着自己画的眉样,眼里闪着光,“我娘以前总说,女子要是能自己挣铜板,腰杆就能挺直了。”
于彩铃笑了,从柜里取了盒新做的桂花膏给她:“这是奖赏你的,抹手,别让水泡破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底。姑娘们都盼着回家过年,于彩铃提前给她们结了工钱,还每人送了套新做的衣裳和一盒胭脂。春桃却犯了愁,站在铺子门口望着街上的灯笼发呆。
“不回家?”于彩铃走过去,递给她个热乎的糖糕。
春桃咬了口糖糕,含糊道:“没家回。我娘埋在城外的乱葬岗,去年去看时,连坟头都找不着了。”
于彩铃心里一揪,想起影阁后山那些无主的孤坟。“跟我过吧,”她拍了拍春桃的肩,“我那小院有两间房,正好住。”
除夕夜,于彩铃的小院第一次亮了两盏灯。春桃包饺子时笨手笨脚,捏得像只只歪歪扭扭的小元宝,于彩铃看着笑,眼里却有点湿。窗外传来鞭炮声,春桃忽然说:“于姐姐,我想认你当姐姐,往后咱们就一起过,好不好?”
于彩铃笑着说道。
于彩铃刚走到巷口,就撞见个穿青布长衫的男子。他怀里抱着个药箱,大概是急着赶路,两人撞在一处,他手里的药瓶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了她半裙。
“对不住!对不住!”男子慌忙蹲下身去捡,声音清朗,带着点懊恼,“我叫沈砚,是个郎中,这药是给城西张大娘治咳疾的……”
于彩铃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倒没了方才的紧张。她蹲下身,帮着拾捡碎片,指尖触到他手背时,发现他指腹有层薄茧,像是常年握针留下的。“无妨,我这裙子本就该洗了。”她笑着说,“药汁我能洗掉,只是张大娘的药……”
“我这就回去重配。”沈砚站起身,额角渗着薄汗,目光落在她沾了药汁的裙摆上,忽然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这是去渍的药膏,你试试,对药渍最管用。”
他递来的瓷瓶小巧精致,塞子上还系着根红绳。于彩铃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都愣了一下,他的耳尖倏地红了,慌忙别开目光:“我……我先走了,改日再赔你条新裙子。”
说罢抱着药箱匆匆跑了,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墙角的灯笼,带起一串细碎的光影。
于彩铃捏着那瓶药膏,忽然觉得夜里的风没那么冷了。她低头看了看裙摆上的药渍,褐色的痕迹在素色裙布上格外显眼,却奇异地让人想起方才他泛红的耳尖,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痒。
走到州主府后墙时,她才想起把药膏塞进了袖袋。
府里静悄悄的,只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她屏住呼吸,顺着廊柱滑到地面,刚要往书房走,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是沈砚。
他蹲在假山后,正往药碗里倒药粉,月光落在他侧脸,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张大妈的咳疾加重了,这点药怕是不够……”他低声自语,眉头皱得很紧。
于彩铃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府里请的郎中?
沈砚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谁?”
于彩铃躲在树后,没敢出声。他提着药箱站起身,四处看了看,目光最终落在她藏身的方向:“是方才那位姑娘吗?我看见你的裙角了。”
她没办法,只好走了出来。“沈郎中怎么会在这里?”
“州主夫人夜里咳得厉害,州主请我来看看。”沈砚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疑惑,“姑娘是府里的丫鬟?这个时辰怎么还在外面?”
于彩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含糊道:“我……我起夜,迷路了。”
沈砚显然不信,却没追问,只是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纸包:“这是润肺的糖糕,夫人不爱吃药,我就做了这个。姑娘若是不介意,尝尝?”
纸包里的糖糕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形状做得像朵小小的桃花。于彩铃接过一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带着点甘草的清苦,竟意外地好吃。
“好吃吗?”他看着她,眼里带着点期待,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
“嗯。”她点头,忽然想起袖里的短刃,还有影阁的命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侍卫换岗的声音。沈砚脸色微变:“姑娘快回房吧,夜里风大。”他顿了顿,从药箱里又拿出个药瓶,“这个是安神的,若是睡不着,抹点在枕头上。”
他把药瓶塞给她,转身往正房走,青布长衫的背影在月光里显得格外温和。
她望着沈砚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里的药瓶,忽然转身,沿着来路往墙外走。裙角的药渍还在,可心里的那块石头,却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