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了堂屋。
李狗子热情地张罗起来,搬出些腊肉、咸菜、花生米,又烫了一壶浊酒。
“几位客官赶路辛苦,凑合着用点!我这小店难得这么热闹!”
赶尸人王老四显然是真饿了,也不客气,坐下就吃,
几杯浊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脸上带着后怕和懊恼:
“唉,真他娘的晦气!
今晚从庙子岭西头那乱坟岗过的时候,黑灯瞎火的,
不知咋的就绊了一跤,铃铛都差点摔了!
等爬起来一点数,坏菜了!少了一个‘老哥’!”
“乱坟岗?”
李狗子夹菜的手一顿,脸色微变,
“老王你怎么走那儿了?那地方邪性得很!
早年埋的都是横死、无主的,怨气重得吓人!
你这丢了一个在那儿,怕是……”
王老四哭丧着脸:
“那我有什么办法?那小路近啊!谁知道会出这纰漏!
现在折回去找?黑咕隆咚的,我一个人哪敢?
万一那‘老哥’已经起了煞……唉,只能自认倒霉,赔东家钱了!”
他狠狠灌了一口酒。
东方泽清默默地听着,背着林修清坐在稍远的条凳上,并未动筷。
柳莺莺乖巧地坐在他旁边,小口吃着东西,眼神却不时担忧地看向他和他背上。
听到“尸变”、“害人”的字眼,东方泽清皱了皱眉。
他虽自身难保,但想到一具可能尸变的尸体流落在外,终究是隐患。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
“王师傅,那乱坟岗具体在什么方位?
若是离得不远,我或许可以去查看一二。总不能任其害人。”
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愣住了。
李狗子瞪大了眼,连忙摆手:
“哎哟喂!这位背尸匠小哥!您可真是侠义心肠!
但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那地方白天都没人敢单独去,何况这大半夜!
您还背着一位呢!太凶险了!”
刘三猫原本一直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竹竿,
此时也抬起头,那双猫眼在油灯下闪着光,接过话头:
“掌柜的说的是。东方兄弟(他听到了柳莺莺付钱时的称呼),
你这般心善是好事,但那地方冤魂厉鬼不少,
若是借了那刚死之人的尸身还魂作祟,可比寻常尸变难缠百倍。
你身负重任,还是谨慎为好。”
他话锋一转,晃了晃手中的竹竿,发出轻微的叮铃声:
“不过嘛……打探消息这种事,倒是我的‘伙计’们最拿手。
它们数量多,跑得快,也不怕什么尸气鬼气。
要不……我让它们去跑一趟?
看看那丢失的‘老哥’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省得大家提心吊胆。”
东方泽清看向刘三猫,对方眼神坦然,甚至带着点乐于助人的热情。
但他心中的那丝警惕并未减少。
这人出现得诡异,手段也诡异,主动揽下这趟浑水,目的何在?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刘兄了。”
先看看他想做什么也好。
李狗子眼珠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脸上堆起笑:
“哎呀!那敢情好!刘兄这本事真是绝了!那就麻烦您了!”
王老四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陌生的捕鼠人会主动帮忙,他连忙端起酒杯:
“多谢刘兄!多谢!我敬您一杯!”
他喝酒时,目光却不易察觉地与李狗子对视了一眼,
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难以捉摸的眼神。
这细微的互动,却被一直保持警惕的东方泽清捕捉到了。
他心里微微一沉:这两人……似乎有什么默契?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现在首要任务是隐匿和赶路。
这时,李狗子又热情地给东方泽清倒酒:
“东方兄,别光坐着啊!来来来,喝一杯驱驱寒!
你这一直背着……也累得慌吧?
要不还是按你说的,画个阵什么的,把这位……暂且安置一下?
这吃饭喝酒旁边总有个……咳咳,也不是个事儿不是?”
他脸上笑着,眼神却往林修清那边瞟,
“咱们今晚难得聚一起,喝个痛快!
我这小店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还有这位姑娘作陪,哈哈!”
他话语里的试探和某种隐晦的意味,让东方泽清心生厌恶。
他知道,一直拒绝反而惹人怀疑。
而且,他也需要稍微解放一下双手,一直背着消耗也不小。
他故作沉吟,然后看向王老四:
“王师傅,可否借根捆尸绳一用?”
王老四愣了一下,
赶忙从腰间解下一根浸过黑狗血、散发着淡淡腥气的粗麻绳递过来:“给,东方兄。”
东方泽清道了声谢,然后对李狗子和刘三猫道:
“我便以此绳施展一门困缚秘术,
短时间应无大碍,但还需背负,不可远离。”
他小心翼翼地将罩在林修清头上的粗布衫掀开一角,
准备将绳子从她腋下穿过,与自己捆绑在一起。
然而,就在粗布衫掀开的刹那——
尽管油灯光线昏暗,但那张露出的脸庞,
依旧让在场除了柳莺莺以外的三个男人,呼吸齐齐一窒!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苍白,却丝毫无损其惊心动魄的美。
五官精致得如同古画中的仙子,
眉眼闭合,长睫如蝶翼般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
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
她安静地伏在东方泽清背上,仿佛只是沉睡,
可那毫无血色的唇和完全消失的生命气息,
又明明白白昭示着这是一个死人。
但这种死寂,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
反而增添了一种极度脆弱、极易引发摧毁欲和占有欲的诡异魅力!
尤其是对于常年在阴秽死气中打滚的这几人来说,
这种极致的、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美,
冲击力更是难以形容!
李狗子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
酒水洒了一身都浑然不觉,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嘴巴微张,
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和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贪婪与淫邪之色。
他脑子里瞬间冒出许多龌龊的念头:这么美的女尸……要是能……
王老四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他赶尸多年,见过的尸体无数,腐烂的、干瘪的、残缺的,
何曾见过这等模样的?
一瞬间的失神后,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意识到这是客户要运送的“货物”,
而且是极易尸变的“货物”,赶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低下头猛灌酒,掩饰内心的震动和一丝后怕。
就连那一直显得深不可测的刘三猫,
此刻也明显呆愣了一下。
他那双猫眼里锐利的光芒似乎都柔和了一瞬,
流露出纯粹的惊讶,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深邃,
只是目光在林修清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竹竿,不知在想什么。
堂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油灯灯芯噼啪的轻微爆响和屋外呜咽的风声。
东方泽清心中暗叫不好,
他也没想到林修清即便昏迷、力量被封印,
其本身的容貌(或许还残留着一丝色孽本质的吸引力)竟能造成这种效果。
他立刻加快动作,用粗麻绳迅速将林修清与自己紧紧捆缚在一起,
重新将粗布衫拉上去,盖住了她的头脸。
“好了。”
他声音冷淡,打破了沉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空气中那凝滞的氛围,
混合着惊艳、贪婪、震惊的情绪,
却久久未能散去。
李狗子的眼神依旧时不时地瞟向东方泽清背后,闪烁着隐晦的光芒。
今晚这归乡客栈,注定了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