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那带着哭腔的叙述,尤其是那句“像个蜷缩着的婴儿”,
让芸姑的脚步猛地一顿,连带着林修清也停了下来。
“婴儿?”芸姑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黑玉般的眸子锐利如鹰隼,
死死盯着柳莺莺惊魂未定的脸,
“你看清了?确定是婴儿的影子?”
“千真万确!”柳莺莺用力点头,
指甲还在无意识地掐着芸姑的胳膊,
“虽然隔着窗纸模糊,但那大小,那蜷缩的姿态……绝对是婴孩无疑!就在那梳头的影子旁边!”
芸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脸上惯常的玩味和从容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缓缓抽回被柳莺莺抓住的手臂,
指尖无意识地在腰间那个绣着云纹的锦囊上摩挲着。
“尸妓……”芸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寒意,
“寻常尸妓,需以处子之身炼制,取其元阴怨气。
但若……是身怀六甲、一尸两命……”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
“那怨气滔天,远超寻常。
虽然可为‘尸妓’,却更为凶戾,
故我们给这种特殊的诡物起了另一个名字——‘尸画皮’!
母怨子煞,连为一体,是为‘母子连煞’。
难怪……难怪她能反噬李老道和韩老板,
难怪她敢如此明目张胆占据秦府,吸食精元,
那鬼婴……便是她怨念与力量的另一重化身!”
“母子连煞?尸画皮?!”
柳莺莺倒吸一口凉气,脸白得像纸,
“那……那岂不是……”
她不敢说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棘手了。”芸姑吐出三个字,眼神却异常坚定,
“莺莺,你这次……倒是歪打正着,
差点把自己填进去,但也算立了一功。”
她不再停留,加快脚步朝家中走去,
“跟我回去取家伙!寻常手段,怕是镇不住这对‘母子’了!”
林修清默默跟上,
却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滑细腻、完美得不似真人的双手,
又想到那“尸画皮”同样完美的皮囊下包裹的怨毒,
一丝冰冷的异样感掠过心头。
回到那间带着陈旧神龛的屋子,气氛更加肃杀。
芸姑不再废话,径直走到乌木供桌前,
神色凝重地打开了暗格中的乌木匣子。
这一次,她取出的东西更多,也更显凶戾。
除了惯用的厌胜铜钱、符纸、朱砂笔、青铜铃铛和香灰包,
她还取出了一小捆用墨线缠绕,
散发着浓烈气味的黑色绳索(捆尸索),
一个巴掌大小,刻满梵文,入手冰凉的紫铜钵盂(镇魂钵),
以及……三根细长如针,
通体乌黑,隐隐泛着血光的钉子(透骨钉)!
柳莺莺看着那三根透骨钉,
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那钉子不是金属,而是凝固的怨魂。
“走吧。”
芸姑将东西一一收好,
尤其是那三根透骨钉,用一张暗黄色的符纸仔细包好,塞进袖袋深处。
她看向林修清,眼神复杂:
“小心一些,已经快傍晚了。
到了夜晚她应该会更加棘手……
今晚……恐怕要动真格的了。
记住,幻由心生,守住灵台一点清明!
她的‘画皮’惑人,你的‘鬼体’……亦是利器!”
林修清迎上芸姑的目光,清冷的眸子里没有退缩,
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她轻轻颔首。
夜幕降临,天光被最后一丝残阳挣扎着吞噬,
将秦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和门前狰狞的石狮子染上一层不祥的暗红。
灯笼早已高高挂起,惨白的光晕在深沉的夜色里摇曳,
非但不能驱散黑暗,
反而将那些繁复的雕梁画栋映照得更加阴森扭曲,
仿佛蛰伏的巨兽张开了森然巨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混合着名贵熏香也掩盖不住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通报的仆人进去许久,
才有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匆匆迎出来,
脸上堆着职业性的、却又掩不住疲惫和惊惶的笑容:
“两位仙姑,还有这位姑娘,里面请,里面请!
老爷……老爷在花厅等候。”
穿过几重庭院,越往里走,那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感就越发浓重。
廊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晃动,投下幢幢鬼影。
偶尔有穿着绸缎的年轻男子经过,
目光轻佻地扫过柳莺莺秾艳的身段,
又肆无忌惮地停留在林修清清冷出尘的面容和素色旗袍勾勒出的窈窕曲线上。
“哟,二哥,快看!
又来新货色了?
这个可比春风楼的头牌还够味儿!”
一个穿着宝蓝绸衫、油头粉面的青年
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稍年长的男子,
眼神黏腻地在林修清身上打转。
被称为“二哥”的男人,摇着一柄折扇,
目光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嗤笑道:
“三弟,你懂什么?这叫‘冷香’,玩起来才够劲!
就是不知道……”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折扇虚虚朝着林修清的方向一点,
“是不是也跟晚棠那小娘皮一样,
看着冰清玉洁,骨子里……啧啧……”
后面的话被暧昧的笑声淹没。
柳莺莺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开口,
芸姑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眼神一冷,
只在那两个纨绔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里的寒意,
竟让两人嚣张的笑声不由自主地噎在了喉咙里,
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林修清更是恍若未闻,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只是周身那股无形的清冽寒气,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让近旁的柳莺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刚踏入灯火通明却依旧显得空旷冰冷的花厅,
一股药味和某种类似陈年香灰,
混合着淡淡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
厅内陈设奢华,却透着一股衰败的死气。
主位上,
一个穿着锦缎便服、面色蜡黄的消瘦老者深陷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
正是秦老爷。
他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
看向进来的几人,眼神浑浊而麻木,
只有偶尔掠过的一丝惊惧泄露了内心的恐慌。
旁边则是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赫然是秦老夫人。
在其身后侍立着几个同样神情紧张、眼神闪烁的妻妾。
“仙……仙姑……”
秦老爷的声音嘶哑虚弱,
“救……救我……
那晚棠……她……好像真有问题……”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抓着椅子的扶手,青筋暴起。
芸姑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整个花厅,
最后定格在秦老爷脸上那层不自然的灰败之气上。
“那晚棠现在何处?”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厅内压抑的喘息。
“西……西厢……
而且她……她不肯出来……”
秦老爷喘着粗气,眼中惧色更深。
芸姑点点头,不再多言,眼神示意林修清。
林修清会意,莲步轻移,
径直朝着花厅通往西厢的月洞门走去。
她的身影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有些单薄,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没入月洞门后那片相对昏暗的阴影时,
异变陡生!
花厅里明亮的烛火毫无征兆地齐齐猛烈摇曳,
光线骤然明灭不定,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疯狂搅动。
四周奢华的陈设、秦老爷等人惊恐扭曲的脸……
所有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剧烈地晃动扭曲,拉长变形。
墙壁上精美的苏绣花鸟仿佛活了,发出凄厉的悲鸣,
脚下的金砖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
阴寒之气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将林修清彻底吞没!
芸姑脸色一变,虽然她并不担心林修清的安危。
但还是不禁厉喝一声:“林丫头!”
一步抢出,手中几枚符钱带着破空之声激射而出。
然而,那符钱在触及月洞门那片扭曲空间的边缘时,
竟如同泥牛入海,
只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便彻底消失无踪。
那扇门,连同门后的林修清,
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从现实中剥离了出去,
只留下一个光怪陆离,
不断变幻的恐怖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