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历,九月廿三,血月第七夜,风止,雪重。
帝关之巅,混沌天幕垂落百里灰雾,如一张未写完的战帖,覆压中天。
百万弟子仰望,只见关楼最高处,一盏莲灯悬于夜空,青金火舌吞吐,照出少年孤峭的剪影——
黑衣猎猎,左瞳青莲,右瞳竖黑。
那是帝血与混沌火共燃的痕迹,亦是君无痕留给世间最后的“人相”。
灯芯深处,漆黑火星忽明忽暗,像一颗早产的魔胎,正隔着火焰与少年对视。
每对视一次,帝关便低鸣一次,似在提醒:
“灯里囚着的,是另一个你。”
……
子时,天阙书院·秘地“帝窟”。
窟深九层,层壁皆由上古帝骨垒砌,骨上残纹未灭,仍散发淡淡帝威。
最底层,一座莲形石台,被混沌灰雾托举,悬于深渊。
君无痕盘坐其上,膝横天镜,镜内囚着缝合帝尸最后的碎片——
一块漆黑胸骨,骨面九瞳,已闭其八,唯剩正中那枚竖瞳,血丝如网,死死盯住少年眉心。
“你怕我。”
少年以指轻叩镜面,声音低哑,却带笑。
胸骨震颤,发出婴儿般啼哭,哭声撞在帝骨壁上,激起万古回音。
回音里,有同样的嗓音在回应,层层叠叠,像无数个“君无痕”在镜中同时开口——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你焚我身,我噬你魂。
待莲灯油尽,混沌便归寂灭。”
少年不语,只抬手在眉心一划,一滴缠绕灰纹的心头血坠于镜面。
血落,镜面生纹,竟化作一条蜿蜒骨路,自镜中铺向莲台。
骨路尽头,胸骨竖瞳骤然睁大,血丝暴起,似要顺着血路爬出囚笼。
却在指尖距离少年靴尖一寸时,被灰雾锁链猛然拉回,重新封镇。
“寂灭?”
少年收指,低头凝视自己掌心——
纹络深处,第十三片莲叶已圆满,第十四片正抽芽。
芽尖之上,一点漆黑火纹,像极微的帝瞳。
“帝路不开,寂灭无我。”
他合上镜,声音轻得像对情人低语,
“再熬三日,我带你……回家。”
……
同一刻,中天域·星陨山脉旧址。
三百年前坠星而成的天坑,本已干涸,今夜却突兀涌出混沌湖水。
湖水漆黑,倒映血月,似一面巨大的竖瞳,凝视天穹。
湖心,一株枯萎青莲无风自动,莲蓬裂开,飞出一缕青金本源,直奔天阙书院方向。
本源之后,湖面浮起一行古篆——
“帝路将开,万骨成舟。”
……
帝窟之外,书院高层齐聚,却无一人敢入第九层。
沈长卿负手而立,鬓边白发多了几缕,像被夜雪染色。
他掌心托着一枚传音玉简,玉简内,只余八个字——
“帝路显影,速归。”
落款:九天总院。
九天总院,凌驾于中天、东极、西漠、南渊、北荒五大分域之上,
传说坐镇“帝路”尽头,执掌人族最后一道成帝契机。
每隔千年,帝路开启一次,持“帝引”者,可入。
今次,帝引提前三百年出世,且直指——混沌帝主!
副院长低声道:“帝子尚未碎星七重,此时入帝路,十死无生。”
守墓人抬眸,看向帝窟深渊,嗓音沙哑:“可他若不去,帝血将先一步成帝。”
众人沉默。
血月之下,沈长卿忽而朗声开口,声震九层帝窟——
“帝子,帝路已开,你可愿往?”
窟底,少年收镜起身,灰雾自脚下升起,托着他一步步走出深渊。
每走一步,第十四片莲叶便亮一分。
当他立于窟口,莲叶彻底舒展,少年气息——
碎星七重!
“愿往。”
少年抬眸,左瞳青莲盛放,右瞳竖黑幽深,
“但我要带两个人。”
……
次日,黎明未至。
帝关之下,一辆由九头裂星古兽拉动的青铜战车静候。
车前,星澜银枪负背,甲胄如新;
车后,慕容雪怀抱莲灯,灯芯青金火舌三尺,映得她眸色深如寒潭。
君无痕登车,黑衣猎猎,腰间多了一枚漆黑令牌——
令牌正面,帝路星图;
背面,以混沌火烙出的“无痕”二字,仍在微微跳动。
沈长卿率众长老躬身送行,声音肃穆:
“帝路凶险,万族争渡。
书院在此立誓——
帝子一日不归,帝关一日不倒;
帝子若归,九天同贺!”
少年拱手,一礼之后,战车腾空。
九兽齐啸,声裂血月,拖出一道横跨万里的灰雾长虹,直指天穹尽头。
长虹所过之处,血月竟被撕开一道裂口,
裂口背后,一条由无数星骸铺就的古路,若隐若现。
古路两侧,矗立着十万座无字墓碑,
碑前,枯骨如山,帝血成河。
帝路——
开!
……
战车驶入裂口,刹那间,天地失声。
星骸古路之上,时间与空间皆被拉长、折叠、扭曲。
九头裂星古兽的鳞甲开始风化,拉车的青铜锁链寸寸崩裂。
星澜单膝跪地,银枪插入星骸,稳住身形;
慕容雪双手托灯,灯焰暴涨,化作青金光罩,护住三人。
君无痕立于战车最前端,黑衣被时空乱流撕出无数裂口,却未退半步。
他抬手,戟指古路尽头——
那里,一座青铜巨门高耸,门楣上,以帝血书就八字——
“万族止步,独留人族。”
巨门两侧,各立一尊石像:
左侧石像,无头,持断剑,胸口九瞳;
右侧石像,少年相,背生莲翼,左瞳竖黑。
两像之间,有一道裂缝,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
战车停在石像前十丈,再无法寸进。
星骸地面渗出漆黑血珠,血珠凝成一枚巴掌大的骨舟,舟身刻“帝引”二字。
骨舟之上,立着一道模糊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觉目光垂落时,众生皆寂。
“混沌帝主,君无痕。”
身影开口,声音似从万古之前传来,
“帝路只渡人族,不渡帝血。
你身怀帝血,若入此门,须弃半身。”
少年眉心一跳,漆黑竖瞳剧烈收缩。
慕容雪失声:“弃半身?是要剜心还是斩首?”
星澜银枪横胸,眸光冷冽:“我替他去。”
身影摇头,声音无波:“混沌帝血,唯其可弃,不可代弃。”
说罢,骨舟崩解,化作一柄骨刃,静静悬浮少年面前。
骨刃长三尺,无锋,刃身却倒映出少年半身——
左半边,青莲缠绕,圣辉流转;
右半边,竖瞳遍布,魔纹横生。
两半之间,一道血线清晰如刀口。
“弃左,留右,可成帝。”
“弃右,留左,可为人。”
“若不弃,帝路不开。”
星澜怒喝:“荒谬!帝路本是给人走的,岂有逼人自残之理?”
慕容雪托灯上前,灯焰化作青金锁链,缠向骨刃,欲将其焚灭。
骨刃不动,锁链崩碎,灯焰倒卷,反噬慕容雪,少女吐血倒飞。
君无痕抬手,接住她,同时握住骨刃。
刃入手,冰凉刺骨,像握住一截自己的骨头。
他低头,凝视刃中倒影,轻声问:
“若我全不弃,当如何?”
身影沉默片刻,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似在叹息:
“那便踏碎此门,重开帝路。”
少年笑了。
“好。”
他反握骨刃,没有斩向自己,而是一步踏前,将骨刃狠狠插入那道石像之间的裂缝!
轰!!!
星骸古路剧震,十万墓碑同时炸裂,枯骨飞起,化作漫天骨雨。
青铜巨门之上,“万族止步”四字崩裂成灰。
左侧无头石像,轰然倒塌,胸口九瞳滚落,被少年一脚踩碎!
右侧少年石像,背后莲翼舒展,竟与他同步抬眸,竖黑瞳孔光芒大盛!
“帝路不开,我便开帝路。”
少年声音不高,却在时空乱流中层层回荡,
“我要走的,不是你们留给人的路,而是——
留给混沌的路!”
骨刃彻底没入裂缝,裂缝化作漆黑深渊。
深渊之下,一条由青莲火铺就的新路,蜿蜒而上,直通未知。
少年收戟,转身,对两位少女伸出手:
“愿与我同行否?”
星澜大笑,银枪重重一顿,枪尖直指深渊:“愿!”
慕容雪拭去唇角血迹,托灯而来,灯焰化作青金火凰,绕少年盘旋:“愿!”
三人并肩,一步踏入深渊。
……
最后一缕灰雾消散时,青铜巨门轰然闭合。
门后,那道模糊身影独立万古,轻声自语:
“混沌……终于来了。”
……
帝路之外,中天域。
血月忽敛,晨曦初照。
帝关之巅,莲灯自燃,灯焰化作一行字,高悬长空——
“帝子已入帝路,凡我人族,皆可仰望。”
沈长卿立于关楼,望着那行字,久久无言。
直到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他白发之上,老人终于躬身,一礼到底:
“愿帝子……开万世太平。”
……
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帝窟最深处。
那面被少年收起的“天镜”,悄然浮现裂痕。
裂痕之中,一只苍白手掌,缓缓伸出——
掌心,九颗竖瞳,同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