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翎芊望着霍南溪坦荡的眉眼，心里涌上一阵酸楚与敬佩。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藏着这般坚韧的过往，却依旧能心怀善意，成全他人。
听着霍南溪这般掏心掏肺的话语，苏翎芊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划过袖口绣着的符纹，心底泛起一丝微妙的感慨——仿佛每个她停留过的世界，总有与她牵扯的男子会生出别样情愫，似乎是系统的剧本设定，可不管是什么，她自小专注于符箓道法，对这男女情爱之事，向来是淡如止水，从未有过半分波澜。
她转头看向霍南溪满是期盼的眼睛，语气诚恳又耐心：“南溪姐，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也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可感情这回事，最是强求不得，也最说不准。”
霍南溪刚要开口，就被苏翎芊轻轻按住手。她迎上霍南溪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我对陆枭衍，确实没有你说的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意。他是个值得敬重的人，护着我，也护着这奉天城的安稳，我感激他，却从未动过别的心思。这一切，只能慢慢来吧，急不得。”
她张了张嘴，本想再解释些什么——比如自己天生对情爱感知迟钝，比如更在意手中符纸能否护人平安，可话到嘴边，却被窗外一声极轻的响动打断。那声音细碎又突兀，像是有人不小心碰掉了廊下悬挂的灯笼穗，铜制的穗头撞在灯笼骨架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两人同时抬头望向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糊着绵纸的窗棂，在廊下投出一道挺拔的身影。那身影僵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件厚绒披风，边角在夜风里轻轻晃动——不是该在书房的陆枭衍，又是谁？
显然，他是来给苏翎芊送披风的，却恰巧听见了屋内这番对话。苏翎芊甚至能透过窗纸，隐约看到他周身气息瞬间沉了下去，原本挺拔的肩线也微微垮了些。不过片刻，那道身影像是被烫到一般，转身就往远处走，脚步迈得极快，竟带着几分逃似的仓促，连披风都忘了放下，攥在手里晃出凌乱的弧度。
“哎呀！”霍南溪急得一拍大腿，起身就想去追，“他肯定是误会了！这人走的这样急，怎么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走，指不定多伤心呢！”
“不必追。”苏翎芊却拉住她，语气平静得近乎释然，“听到了也好。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与其一直含糊着让他心存念想，不如让他早些知道我的心意，省得日后更麻烦。”
她望着窗外陆枭衍消失的方向，眼底没有波澜。对她而言，陆枭衍是可靠的盟友，是值得信赖的朋友，却唯独成不了心上人。这份坦诚，或许会伤人，却比虚与委蛇更负责任。
霍南溪看着苏翎芊坚定的神色，又想起陆枭衍方才仓皇离去的背影，终究是叹了口气，慢慢坐回软榻上。她是真心希望身边两个亲近的人都能幸福，可感情从来不是旁人能撮合的，既然两人各有各的想法，她能做的，也只有遵从他们的意愿。
“罢了，你们心里都有数就好。”霍南溪端起早已凉透的花茶，抿了一口，“只是枭衍，性子看着强硬，其实心思细得很，你往后若是见着他，多些耐心才好。”
苏翎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光影在地面上织出斑驳的图案，像极了此刻三人之间，既清晰又微妙的关系。而远在书房的陆枭衍，正将那件厚披风紧紧攥在怀里，指尖泛白，黑眸里的月光碎成一片，满是无人察觉的失落。
第二日的早餐桌前，空气像被晨露浸过的棉絮，沉得发闷。青瓷碗里的小米粥冒着袅袅热气，却暖不透那层无形的隔阂——苏翎芊低头用勺子轻轻划着粥面，勺底碰着碗壁，发出细碎的声响；陆枭衍一手扶碗一手执筷，斯文地夹着碟中的酱菜，黑眸始终垂着，看不出情绪；唯有霍南溪坐立难安，筷子悬在半空，目光像偷跑的小兽，在两人之间来回溜转。
直到瞥见陆枭衍神色如常，眉宇间没有半分昨日仓皇离去的失落，霍南溪才悄悄松了口气，借着添粥的动作，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苏翎芊，递去一个“总算放心”的眼神。苏翎芊抬眸冲她弯了弯唇，继续安静用餐，只是指尖下意识摩挲着碗沿——她知道，昨夜的误会或许没那么容易消解，陆枭衍不过是惯于将情绪藏在挺拔的脊背之后。
饭后半个时辰，霍南溪就拎着个油纸包闯进了苏翎芊的房间，声音里带着雀跃：“翎芊，给你带好东西了！这可是街东头张记的招牌，刚出锅的！”油纸包一打开，酸甜的果香瞬间漫满屋子——三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整齐地躺着，晶莹的糖壳在晨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山楂果饱满紧实，顶端还沾着几粒白芝麻。
“糖葫芦……”苏翎芊盯着那熟悉的模样，喉间不自觉溢出一声轻唤，指尖竟微微发颤。霍南溪反倒吃了一惊，她早从旁人口中听过苏翎芊的身世——幼时流离失所，在乡野间靠挖野菜度日，按理说该是没吃过这种市井里的零嘴。这乱世兵荒马乱，能闲下心买串糖葫芦解馋的，本就寥寥无几。
“你以前吃过？”霍南溪挨着她坐下，好奇地追问。
苏翎芊轻轻点头，思绪却被这酸甜气息勾回了遥远的第一个小世界。那时她还是毛小川口中的“师傅”，少年总乐观的很，眼睛亮得像浸在溪水里的石头，追在她身后喊个不停。他们一起翻过山岭寻草药，一起躲在破庙里避风雪，她教他识符辨气，他替她烧火暖炕。后来她扶持他一步步坐上国师的位置，以为是成全了他的抱负，却不知那少年满心满眼都不是朝堂权位，而是她这个总是来去匆匆的“师傅”。
“最后一次见他，他就在府里给我做了串糖葫芦。”苏翎芊拿起一串，指尖触到微凉的糖壳，眼底泛起细碎的光，“他笨手笨脚的，糖熬糊了好几次，手指都被烫红了，还笑着说‘师傅，甜的，吃了就不会忘了我’。”可惜那串糖葫芦她没吃完，紧急的任务催着她离开，转身时，少年泛红的眼眶还清晰地印在她心里。这个她任务中遇到的第一个羁绊，不知如今在那个世界，是否还守着那口糖锅。
苏翎芊轻咬一口，脆生生的糖壳在齿间裂开，酸甜的汁水瞬间漫开——这味道，竟和毛小川做的一模一样，连糖壳的厚度、山楂的酸甜比例，都像复刻般精准。心口忽然泛起一阵酸涩，甜意里裹着的牵挂，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霍南溪坐在一旁，看着她眼底的柔光与怅惘，悄悄收住了到嘴边的话。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总是清冷坚韧的姑娘，心里藏着的故事，恐怕比这乱世还要绵长。她不忍打扰，只安静地陪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纹。
这一幕，恰巧被来送文件的卫兵看在眼里。当晚，卫兵就将“苏小姐爱吃糖葫芦”的消息，悄悄禀报给了陆枭衍。
于是第三日的早餐桌上，青瓷餐盘旁多了个白瓷碟，碟子里码着足足十串糖葫芦，糖壳还带着淡淡的热气，显然是清晨刚从张记买来的。陆枭衍依旧低头斯文地吃着包子，仿佛那些糖葫芦只是随手添的一道“小菜”，全程没提一个字，也没看苏翎芊一眼，只是耳根悄悄泛着红。
霍南溪瞥了眼陆枭衍紧绷的下颌线，又看了看苏翎芊面前那串被轻轻拿起的糖葫芦，瞬间懂了。她舀起一勺粥，忍着笑意低头喝着——这看似木讷的督军，心思细得像绣娘手里的针。他没提昨日的误会，也没追问苏翎芊的过往，只是用这种最笨拙也最温柔的方式，悄悄记下她的喜好。
“很甜，谢谢。”苏翎芊咬着糖葫芦，轻声开口，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陆枭衍。
陆枭衍握筷的手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喜欢……就多吃点。”说完，他夹起一筷子清炒时蔬，避开了她的目光，耳尖的红却更明显了。
霍南溪看着这一幕，偷偷弯了弯唇。桌上的米粥还冒着热气，糖葫芦的酸甜气息漫在空气里，昨日的尴尬阴霾，像被这暖融融的晨光与甜意，悄悄吹散了。有些心意不必说破，藏在酸甜的糖壳里，反而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