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的机械臂炸了。
不是那种电影里慢镜头拉风的爆炸，而是“砰”一下，火花夹着金属碎片往外喷，像谁往铁皮桶里扔了个窜天猴。他整个人被掀得往后一仰，半边身子直接焦了，冒烟。
可他还站着。
左手死死扒住树干，右臂残骸卡在锁链基座里，硬是用最后一丝动力把整条链子绞成了麻花。能源核心裸露在外，滋啦作响，红光一闪一闪，跟心跳似的。
“AI。”他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痛觉关了，别让我倒。”
系统回了一声“指令确认”，下一秒，他腿弯抖了一下，又挺直。
吴佩云眼睁睁看着那道蓝光顺着藤蔓退散，锁链崩解成灰。她刚松一口气，手腕上的和田玉手镯突然发烫，烫得她指尖一颤。
紧接着，整个空间静止了。
飞溅的火星停在半空，断裂的藤蔓悬着不动，连沈临咳出的血珠都凝在唇角。时间像被按了暂停键，连风都不刮了。
她试着动手指，僵的。抬脚？不行。呼吸倒是还在，但胸口压得慌，像是有人拿秤砣压住了肺。
“这是……”她心里咯噔一下。
手镯只在两种情况下会触发静止——一是她濒死，二是空间遭遇毁灭级威胁。现在她没断气，那就只剩一个可能：这地方快塌了。
可偏偏在这时候，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不错啊，还能眨眼。”
郑旭的全息影像从空中浮现，漂浮在生命之树上方，身影半透明，像是信号不稳的老电视画面。他不再狰狞，也不再狂妄，反而靠在虚空中，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像个来谈生意的普通医生。
“你还有脸出现？”吴佩云咬牙。
“我一直在。”他说，“只是你们太吵了，听不见我。”
谢昭跪在地上，终端黑屏，手指还保持着最后操作的姿势。他抬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墙：“你想干什么？”
“交易。”郑旭说，“公平的那种。”
陆承站在原地，虽然不能动，但头缓缓抬了起来：“条件。”
“很简单。”郑旭摊手，“我撤掉所有攻击程序，销毁克隆数据库，彻底关闭‘星火计划’的远程唤醒协议——从此以后，没人能再用你们做实验材料。”
吴佩云冷笑：“然后呢？天下太平？”
“然后。”他目光扫过三人，“他们三个，自愿交出全部生命能量，沉入数据深渊，永不起效。”
空气凝了一秒。
沈临靠在断藤上，太阳穴还在渗血，闻言嗤了一声：“哦，合着我是充电宝？用完就扔？”
“你的心理芯片已经报废。”郑旭淡淡道，“但你的神经编码还在，和生命之树匹配度97.6%。谢昭的基因链是启动密钥，陆承的能源核心是稳定器——少了任何一个，封印都会失效。”
“所以你就想让他们去死？”吴佩云声音冷下来。
“不是死。”郑旭纠正，“是沉睡。他们的意识会被封存在闭环系统里，维持树的运转，阻止三百年前的基因崩塌重演。这不是复仇，是平衡。”
谢昭盯着他：“那你呢？你抽身事外？”
“我也走不了。”郑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影像轻微晃动，“我的意识早就和系统绑死了。但至少……我能决定怎么结束。”
吴佩云沉默。
她不信他会这么好心。可她说不出哪里不对。
直到她眼角余光瞥见头顶树冠——
哗啦。
所有果实同时脱落。
蓝色、金色、绿色，三颗果子从枝头坠下，却没落地。它们悬在半空，缓缓旋转，接着又有更多果实飘起，南瓜、辣椒、番茄……一颗接一颗，汇成一条螺旋上升的链。
dNA双螺旋。
活的，发光的，缓缓转动，像宇宙自己写出来的一道公式。
谢昭瞳孔一缩：“它在响应……某种选择机制。”
“什么选择？”吴佩云问。
“不是我们选。”沈临忽然开口，声音弱但清楚，“是它选新宿主。”
吴佩云心头一震。
她明白了。
生命之树不需要守护者，它要的是承载者。而现在的她，正站在孕育值的峰值边缘——只要她点头，就能接管整棵树的能量，成为真正的“孕育者”。但代价可能是……失去自我。
“你怕了？”郑旭看着她，“正常。换我我也怕。可总得有人扛起来，不然今天的一切，明天就得重来一遍。”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她盯着他，“你说我是容器，说我要为你妹妹赎罪。”
“那是我以为……只有我能定义结局。”他笑了笑，有点涩，“可我现在懂了，种树的人，不该是那个只想活下去的疯子。而是愿意让别人也活下去的人。”
吴佩云没说话。
她低头看手镯，玉色温润，却烫得吓人。她知道，只要她愿意，现在就能调动灵泉源头，强行打破静止，冲上去砸了那螺旋。
但她没动。
因为她听见谢昭在喘气，听见陆承的机械臂发出即将解体的咔哒声，听见沈临喉咙里压抑的咳嗽。
他们都在撑。
为了她。
“所以这就是你的交易？”她终于开口，“用他们的命，换星际和平？”
“等价交换。”郑旭说，“你不觉得这很合理吗？”
“不合理。”她抬眼，“因为他们不是物品，不是电池，不是你系统里的零件。”她一步步往前走，哪怕空间静止，她的意识却在推动现实，“他们是会半夜偷喝我灵泉水的混蛋，是能把数据戒指当传家宝的呆子，是烧了三个厨房还想给我做饭的笨蛋。”
郑旭影像晃了晃。
“你凭什么替他们决定？”她声音拔高，“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失败品，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牺牲？”
“闭嘴！”他猛地抬手，“你以为我想这样？我只是不想再看见那些孩子死在我面前！不想再听见艾米丽叫我哥哥……求我救她！”
吴佩云愣住。
那一瞬，她看见三百年前的画面——实验室里，男人抱着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原来他也曾拼命想救人。
可她还是摇头。
“你可以恨，可以痛，可以疯。”她说，“但你没资格替别人选择牺牲。”
她抬起手，掌心对准螺旋中心。
“要封印，可以。但不是用他们的命。”
“你一个人扛不住！”郑旭吼。
“我不需要扛。”她笑了，“我有队友。”
话音落下的刹那，手镯猛然震颤。
一道金光从她腕间射出，直击螺旋核心。三颗果实同时亮起，光芒交汇，竟在空中投出三道影子——
沈临拄着匕首站起，谢昭手指微动，陆承的机械臂残骸重新泛起微光。
他们没醒，但他们的意志在回应。
郑旭瞪大眼：“你……你激活了共鸣协议？！”
“我不知道那叫什么。”吴佩云握紧拳头，“我只知道，他们要是没了，我种的菜给谁吃？”
螺旋开始加速旋转，光芒越来越盛，照得整个空间发白。她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被抽离，孕育值疯狂下降，手镯裂开一道细纹。
可她没松手。
陆承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吴佩云……放手。”
她摇头。
沈临咳了口血，低声骂：“傻女人……逞什么强。”
谢昭闭着眼，却笑了：“她从来……就不怕输。”
郑旭站在光影中央，身影越来越淡。他望着那棵生命之树，望着那三个不肯倒下的背影，望着这个一边流血一边种菜的女人。
良久，他喃喃道：“如果……我也能有这样的队友呢？”
没人回答他。
因为就在那一刻，螺旋中心骤然收缩，化作一道光束，直直刺向吴佩云胸口。
她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手镯碎了一角，灵泉水从裂缝中溢出，在空中凝成一颗晶莹的水珠。
水珠缓缓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