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师父带徒弟
眼前炸开的光像是烧糊的锅底。
石头看不见,
也听不清。
脑子像个被凿穿了的破桶,
稀里哗啦往外漏着冷风。
粘稠腥臭的泥浆顺着脖子缝往下淌,
冰得他后脊梁绷得像冻住的鱼脊骨。
可身子自己动了。
不是他想动。
是从底下窜起来的凉气,
冻透了的寒,
裹着他两条软塌塌的腿,
硬是从水坑子里猛地弹起来!
膝盖骨差点在冰渣子里磕碎。
又僵又冷的身子皮肉绷得死紧,
骨头缝都咯吱响,
他像个被线勒着的死狗,
硬被那股劲拖着往下狠狠一沉。
屁股墩结结实实砸回冰泥地上。
碎石子硌进尾巴骨,
一阵闷到肺管子的钝疼。
就这一沉!
那点贴着后脑皮擦过去的腥臭热浪,
把洞壁顶上几块湿泥轰得焦臭,
簌簌往下掉。
烧起来的糊味儿直钻鼻孔。
还没缓过气,
右耳朵根子底下“噗”一声轻响。
冰冷扎人。
不是棍子。
是根冻透了的针,
顺着骨头缝子直接捅进来,
一路扎穿脑仁子!
那股冰劲儿顺着他烂乎乎的断臂烂根,
拧着肉往里杀。
“呃……”
石头喉咙里挤出了半声哑调,
牙床骨死死咬在一块,
腮帮子都抠出两条横棱子。
还没挣开那股冻脑仁的冰针,
一股更黏糊的玩意儿,
没温度,
死沉沉的,
像冻硬了的猪油膏子,
劈头盖脸糊了他一头一脸。
尤其是那只还算完好的左眼珠子,
眼皮子像被千斤砣坠死了,
黏腻腻的死重压得眼前彻底黑了。
一股湿乎乎的气,
混着说不清是草腥还是烂木头沤透的味儿,
顺着他张着喘气的嘴,
硬灌进来。
不是水汽,
沉得很,
直接往下坠,
把喉咙口那点堵着的血沫子咸腥都砸回了胃里。
他下意识要往外呕,
那团沉气猛地往上一顶,
顶得他喉头骨咯噔一声。
呕没呕出来,
气反而憋死在腔子里。
肺管子憋得像要炸开的风箱,
鼓得胸前几根断肋茬子刀刮似的疼。
眼前黑沉沉的黏糊里炸开了光。
不是光。
是碎冰渣子裹着冻土渣子卷起来的脏雪暴,
呼呼地灌进他脑子里。
冰寒刺骨,
里面裹挟着无数破碎扭曲的片段。
师父。
不是活着的师父。
是被打碎在千百片冰冷石块上模糊的倒影。
有师父独自蜷在暗无天日的石头缝深处,
枯瘦的手指头死抠着身下湿滑的石棱子,
肩膀抖得跟筛糠一样,
喉咙里滚出野兽咽气似的低吼,
眼珠子里全是烧红的血丝,
死死瞪着看不见影子的虚空,
像被无数根看不见的铁链子勒紧了脖子。
石壁上滴答下来的水珠砸在他痉挛的肩窝里,
带出一道惨淡的湿痕。
还有师父背靠着被污秽染得黢黑的冰冷石壁,
整个人像抽干了气的皮囊。
枯干的左手软软垂在身侧,
指尖搭在一片破碎的玉符上。
那玉符缺了一大块,
裂口毛糙。
师父仅存的右眼定定地望着洞顶的黑暗,
灰蒙的瞳孔深处空空落落,
像暴雪过后的荒原,
只剩下被风吹透了的光秃枝桠。
没有悲,
没有痛,
连点人气儿都找不着。
那空空荡荡的深处,
却压着一种山倒了都填不平的沉。
沉得连看的人心都往下坠。
更多的乱象跟着砸进来。
巨石垒成的森冷殿堂深处幽暗。
无数手臂粗的冰冷锁链纠缠盘绕,
泛着暗沉油腻的光。
锁链的尽头没入黑暗,
偶尔能瞥见一点惨白的骨头茬子被勒得从皮肉里翻出来。
锁链表面爬满了深褐的粘腻垢,
像凝固的血痂混着千年地脉的阴苔。
那些粗大的链子一颤一抖地起伏,
如同饥饿太久终于咬住血肉的毒蟒,
缓慢而贪婪地吞咽着被穿透躯体的一切生机。
链身摩擦石地发出湿重的“咯……咯……”声,
拖曳着深色的、粘稠如油膏的污迹。
玄微那张模糊在记忆碎片里的脸。
只剩下一双眼睛。
浑浊的,
灰蒙蒙的。
那层蒙着眼的浊气后面,
却藏着一丝微弱得随时会被碾熄、
却又固执亮着的……什么东西?
像是冻土底下最后一点没死透的草根子,
埋得死死的,
却被一滴融雪水砸醒了,
硬要从冻硬的泥壳子里顶出来。
无数的杂音,
无数混乱的光影碎片,
裹着冰冷的、粘稠的意念流,
山洪暴发般冲垮了他本就不多的神智。
脑子被撑裂了,
稀巴烂。
他感觉自己像个破口袋,
被这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硬生生塞满了每一寸皮肉。
塞不下的就从七窍往外挤。
耳朵嗡嗡响,
鼻子底下发痒,
有温热的液体糊了半张脸。
咸腥里带着铁锈味。
他瘫在地上,
成了滩彻底搅烂了的泥。
连指头尖都动弹不得。
那股子死沉沉坠在断臂根上的寒气,
却在混乱撕扯到极致的某一瞬间……
悄无声息地化了。
不是没了。
是融了。
像积了千年的雪山头子,
被地底下拱出来的热气顶开了条缝。
冰水混着泥,
暖中透寒,
顺着他骨头缝子,
往全身溃烂麻木的皮肉深处……
沉沉地、
缓缓地……
渗透下去。
像是冰封万载的河道底下,
终于松动了一丝死硬的地脉,
涌出一点被压了太久的、
苦涩的暖流。
带着无尽疲惫,
却又固执地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