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老道的手肘撑起来了
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裂的喉咙挤出来的两个字:“醒……醒……”,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气,散在带着血腥味的冷空气里。
石头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僵直的目光从玄微那只松垮下去、凝固在死前姿态的枯手上拔出来,重新投回到那具蜷缩着、几乎不再起伏的枯槁身体。
左臂深处那点刺穿了沉沉重压的锐利骨裂疼还在往肉里钻,像有冰碴在骨髓里刮。这清晰的痛感却像冰水浇头,激得他清醒了一些。他右胳膊死死撑着地面,指甲用力得抠进石缝里,指关节绷得发白。牙关打着颤,腮帮子咬得鼓起硬邦邦的棱。不能瘫着!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在冰水里沉沉浮浮。
洞内烛火似乎也被那散开的死意慑住,摇曳的火苗徒劳挣扎了几下,光焰微弱下去,缩成一点焦灼的橘红芯子。洞壁上的光晕收束,边缘的暗影猛地贪婪地吞噬上来,整个洞窟骤然昏暗。
就在这片重新笼罩的昏沉暗影里——
玄微那具头脸深埋、无声无息蜷在臂弯下的身体!
毫无征兆地、又极其沉重地向下一沉!不是自然瘫软,是像被无形的巨石猛地砸中了脊背,整个人都往冰冷的地面上更死地陷下去了一寸!
石头刚聚起一点力气的身体随着那声沉闷的挤压声猛地一抽!死死瞪着!
紧接着!
那深深埋下去的头颅位置,裹着灰败破袍的枯瘦肩膀和后背处像是埋了火药引线,骤然爆发出一阵极其可怕的、令人牙酸的抽动!骨头与骨头在狭小皮肉内激烈摩擦挤压的细微声响密集地爆发出来!像无数干枯的荆棘被强行扭断碾碎!伴随着拉风箱般绝望又尖利的倒抽冷气声!
那具垂死的身体在混乱可怕的抽搐中仿佛被一股蛮力强行拽动!
一只青筋暴突、干枯到只剩皮骨的手肘猛地从破烂的宽大道袍袖口下顶了出来!
石头眼里的血丝几乎要爆开!
那枯槁得如同朽木的手肘关节极其蛮横又极其费力地弯曲着!死死地抵压在身下冰冷粗砺的石地表面!
尖锐的骨节顶着地面,因为承受巨大的力量和自身的干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
皮肉被拉扯到极致,皮肤惨白发灰,像绷紧到快要撕裂的陈旧皮革。
整条包裹在破旧道袍下的残败身躯,借助这唯一的、仿佛随时会碎掉的手肘支撑点,开始极其沉重又无比缓慢地向上……向上拱起!
就像一座即将彻底崩塌成尘埃的废墟,在废墟的基底深处,最后半截残破的石柱顶着漫天尘埃和断裂的梁木,一点一点,在令人窒息的艰难和悲怆中,重新挺直起嶙峋的脊梁!
石头忘了呼吸,忘了自己骨头里刺穿的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缓慢发生却又惊心动魄的一幕吸走了。他右臂撑地的力气瞬间泄掉大半,整个人半软在地上,只有一双眼死死追着那片拱起的破旧灰袍。
一点,又一点。沾满污垢的破道袍下,那拱起来的嶙峋线条艰难地拔高。每动一寸,都伴随着骨头不堪重负的哀鸣。一片灰败中,那顶着手肘的手臂在微微发抖,幅度越来越大,显然已濒临极限。
终于,那张枯槁的、蒙着一层灰败死气的脸,从那深埋的臂弯中,一点点抬离了冰冷的地面。
石头看到了。他几乎不认识了。
玄微的头艰难地扬起着,颈项处的皮肤干瘪起皱,青紫色的血管如同死掉的老树藤蔓,在发灰的薄皮下凸起绷紧。脸上覆盖了一层灰尘似的灰败,像几天前刮在墙角的烂泥被彻底晒干失去了所有水分后的颜色。脸颊凹陷深得如同被凿子挖过,嘴唇干裂起皮,没有任何血色。浑浊的黄褐色眼珠半睁着,瞳孔深处仿佛蒙了一层厚厚的、再也化不开的浓雾。没有光,只剩一片干涸的死寂荒漠。
他费力地抬起着脖颈,目光似乎极其艰难地在浑浊里摸索,穿透洞内昏沉的光线,最终落定在石头脸上。
那目光直勾勾的,没有丝毫情绪,空洞得吓人,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法理解的执拗。
他似乎用了全身仅存的力气去支撑那个抬头的姿势,以至于枯槁发灰的嘴唇都微微哆嗦着。
石头被那毫无生气的死寂目光刺得浑身僵硬,仿佛连灵魂都被冻住。他努力想从那片枯槁的死灰里找到一丝过往那个看似冷漠实则藏着东西的老道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被彻底掏空、耗干的死地。
就在这时,玄微干裂、灰败的嘴唇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
一个无声的口型,在冰冷的空气里缓缓展开。
“嗬……”
那不是一个字。
更像是声带强行震动挤出来的一丝气流通过干涸咽喉时发出的摩擦噪音。
短促,刺耳,带着某种冰冷的催促。
就在这声嘶哑气音落下的瞬间——
噗!
洞口那边,那个一直僵立如泥塑的师父,毫无预兆地向后重重一仰!
砰!一声沉闷而粘滞的撞击!
他糊满厚泥、深褐近黑的整个身体,直挺挺地仰面摔倒在冰冷潮湿的洞窟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渍和泥点!沉重的声响在死寂的山洞里格外惊心!
像一具失去所有支撑的人偶。
石头整个人像是被那声突兀沉闷的倒地声狠狠抽了一鞭子!几乎是同时!
嵌在他左臂深处、刚刚才稍微平复一点的青白石猛然一胀!一股锐利冰寒如同铁水浇铸,瞬间灌满了整条臂骨!那点骨裂的刺痛和之前所有沉重酸胀被这冰冷的填充感硬生生封死!一股巨大到无法反抗的压力猛地降下!
噗通!
石头撑起一半的身体彻底脱力,狠狠砸回了冰冷坚硬的地面!后脑勺被震得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金星乱冒!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越过倒在地上不再动弹的师父泥塑般的身躯,最后落回那片唯一拱起的、摇摇欲坠的破旧灰袍——那个抬起头的枯槁身影。
玄微的脸还那样执拗地抬着,那双浑浊死寂的眼睛空洞地穿过昏暗的空间,仿佛在盯着他刚刚摔倒的地方,又似乎穿透一切,望向了无尽的虚无。
唯一变化的,是他那只强撑起身体、死死抵在冰冷地面的枯槁手肘——那绷紧到极限的骨头和肌肉,不再剧烈颤抖。
而是极其轻微、极其短暂地……松弛下去了一线。
仿佛确认了最终的某种结果后,才被允许泄露的一丝支撑不住的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