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泥下的动静
玄微粗糙的手掌带着那团暗黄色的湿泥，稳稳按在了师父脸颊上那个焦黑翻卷的血洞上。湿泥糊住了暗紫色的淤痕，堵死了那个透着不祥的裂口。没有光芒，没有声响，只有浓烈的土腥味弥漫开来，混着山洞里原有的血腥和焦糊气。
石头瘫在墙角，断臂处被那层同样湿冷的泥膏死死糊住。那泥膏带着一股怪异的沉重感，像湿透的棉被压在他残肢上。碾骨般的剧痛退去后，是深不见底的麻木和一种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痒？像有无数湿泥里的虫子在骨头里爬，又麻又痒，钻心挠肺。
他死死咬着牙，冷汗混着血水从额头滚落。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玄微的动作，盯着师父脸上那团湿泥。
玄微按着那团泥，手掌纹丝不动。他那张平凡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深刻的皱纹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沟壑。只有那双浑浊的黄褐色眼珠，低垂着，极其专注地凝视着自己手掌按压的地方，像是在感受泥膏下细微的动静。
山洞里死寂得可怕。石头能听到自己粗重带血的喘息，能听到断臂处泥膏下骨头缝里那令人发狂的麻痒在嘶嘶作响。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在滚钉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玄微按在师父脸颊上的手掌，极其轻微地……向上抬起了毫厘。他掌下那团湿泥的边缘，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不是泥膏滑落。是泥膏底下，被它覆盖住的、师父脸颊上的皮肉……极其艰难地……向上顶了顶？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像沉睡的人眼皮下眼珠的微动。
石头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几乎裂开！
动了！师父的皮肉在动！在那层该死的湿泥底下！
玄微似乎也感觉到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那点沉重的愁苦似乎淡了一线。他没有移开手，反而将手掌又轻轻压实了几分。
就在这时——
石头左臂断口处，那层死死糊住伤口的湿冷泥膏下，一股难以忍受的、钻心蚀骨的麻痒猛地爆发！像有无数烧红的蚂蚁顺着骨茬疯狂地往里钻！往骨髓深处钻！这感觉比刚才的剧痛更折磨人，逼得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断臂处的泥膏被他这一抽搐震得边缘裂开一道细缝！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暗红色液体，混着一些泥膏的碎屑，从缝隙里缓缓渗了出来！
玄微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那目光冰冷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狠狠钉在石头因剧痛和麻痒而扭曲的脸上！
“别动！”低沉沙哑的声音像鞭子抽在死寂的空气里，“骨头在长！想它长歪，就尽管动！”
石头浑身一僵！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那钻骨的麻痒！骨头……在长？这泥膏……这蚀骨的麻痒……是在长骨头？！
他再也不敢动，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嘴里弥漫。他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断臂处那足以让人疯狂的麻痒和抽搐的本能，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汗水小溪般淌下。
玄微不再看他。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师父脸上那团泥膏。他按在上面的手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开始极其轻微地揉按。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泥膏底下正在发生的一切。
随着他这轻柔的揉按，师父脸上那团泥膏被按压的地方，极其明显地……又向上顶了一下！这一次幅度更大！不再是微动，更像是一个小小的鼓包在泥膏下顽强地隆起！
成了！石头脑子里嗡地一声！那点被绝望碾碎的光，猛地又死灰复燃！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撕扯着他！他死死盯着师父脸上那个隆起的鼓包，看着它在玄微掌心下微微起伏。
师父……师父的皮肉在泥膏底下……活了！
就在这时，石头自己的断臂处，那钻骨的麻痒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热流，极其突兀地，从那湿冷的泥膏下面，顺着骨头茬子……渗了出来！
不是蚀骨香那种焚身的灼烫，也不是玄微灌入的沉重力量。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稚嫩、带着一丝生涩暖意的……属于他自己骨头里的……热！
这丝微弱的热流渗出的刹那，那钻心蚀骨的麻痒感，竟然……奇迹般地……消退了一丝丝！仿佛那股折磨他的力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或者……被这新生的热力抚慰了？
石头懵了！巨大的震惊让他忘记了麻痒，忘记了剧痛。他布满血污汗水的脸上，那双因痛苦而黯淡的眼睛，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断臂处那层糊着湿泥的残肢。泥膏的裂缝里，暗红的血水还在缓慢渗出，带着土腥气。
可在那泥膏的覆盖下，在那钻骨麻痒的深处……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丝……属于他自己新生的……骨血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