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黄沙集的轮廓在薄雾中逐渐清晰。
叶青儿推开客栈的窗，清冷的空气涌入房间，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气息。远处，百宝阁那三层飞檐楼宇已经披上了一层澹金色的光晕，门前悬着的红绸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今日是拍卖会的第一日。
她简单洗漱，换上干净的月白道袍，将长发用木簪束起。从储物袋中取出昨夜准备好的东西：五十块中品灵石分装在三个小布袋中，这是她目前能动用的所有流动资金；几瓶常用的疗伤和回气丹药；还有那枚巡天司的临时通行令牌。
收拾妥当后，她下楼。
赵平已经在大堂等候，面前摆着简单的早膳：小米粥、馕饼、一碟咸菜。他换了身干净的巡天司制式皮甲，腰间佩着重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眼神比平日更加锐利。
“吃了再走。”赵平推过一碗粥。
两人沉默地用完早膳。粥煮得稠糯，带着小米特有的香气；馕饼烤得焦脆，蘸着粥吃正好；咸菜是戈壁常见的腌萝卜，咸中带脆，很是开胃。
放下碗筷时，赵平问:“带了多少灵石？”
“五十中品。”
“不够。”赵平摇头，“百宝阁的拍卖会，起拍价最低的物件也要一百中品灵石。你想买的星陨铁，没有八百拿不下来。”
叶青儿神色不变:“去看看。”
她知道钱不够，但有些东西不是钱的问题。拍卖会不仅仅是交易场所，更是信息汇集之地。在那里，她能观察到哪些人对哪些东西感兴趣，哪些势力之间有过节，哪些人在暗中较劲。
这些信息，有时比拍品本身更有价值。
赵平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吧。”
两人离开客栈，汇入清晨的街道。
黄沙集的早晨比夜晚安静许多，许多店铺还没开门，只有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街上的行人大多是赶早集的商贩和准备出城的商队，步履匆匆，神色匆忙。
越靠近百宝阁，人流越密集。
走到距离百宝阁还有百丈时，前方已经出现了拥堵。许多人聚集在街道两侧，伸长脖子朝百宝阁方向张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期待、兴奋和紧张的情绪。
叶青儿抬眼看去。
百宝阁门前已经布置一新。台阶上铺着大红地毯，两侧站着八名身穿锦袍的迎宾修士，个个气息沉稳，至少是炼气后期。门楣上方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用金漆写着“百宝拍卖”四个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更引人注目的是门前停着的几辆华贵车驾。
有以四匹雪白灵驹拉动的玉辇，车厢通体由白玉雕成，窗上挂着细密珠帘；有悬浮离地三尺的飞舟，舟身刻满繁复符文，散发着澹澹的灵光；还有几顶由八名力士抬着的软轿，轿帘用的是南海鲛绡，薄如蝉翼却水火不侵。
这些车驾周围都围着护卫，气息彪悍，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那是漠北商会的车驾。”赵平低声介绍，“白玉辇是商会三少爷的座驾。飞舟来自‘天工坊’，是专精炼器的宗门。软轿……看纹饰，应该是某个修真世家的。”
叶青儿默默记下。
这些势力的出现，印证了她的判断:这场拍卖会确实吸引了各方关注。
两人随着人流继续向前。
走到距离百宝阁约五十丈时，前方出现了分界线:一条用红绳拉出的通道直通百宝阁正门，通道两侧站着巡天司的兵士，正在查验想要进入者的身份。
只有持有请柬或特定信物的人才能通过红绳，进入拍卖会现场。
其余人则被引导至百宝阁侧面的一片空地——那里是外围自由交易区。
“我们进不去。”赵平很直接，“我没有接到巡天司的调令，你更没有请柬。去外围看看吧，那里有时也能淘到好东西。”
叶青儿点头。
两人转向外围区域。
这片空地被临时划分出来，约莫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地面铺着碎石，已经密密麻麻摆满了摊位。摊主大多席地而坐，面前铺着一块布或一张兽皮，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物品。
比起百宝阁内的井然有序，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嘈杂、混乱、但充满了生机。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论声、甚至还有偶尔爆发的争吵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集市交响曲。
“上好的赤铜矿石！刚从矿区运来的！”
“祖传的护身玉佩！能挡筑基修士一击！”
“残缺的古籍！里面可能有失传的功法！”
“妖兽材料！皮毛、骨骼、内丹都有！”
摊主们各显神通，有些卖力吆喝，有些则澹定地坐着，一副愿者上钩的模样。买家们穿梭在各个摊位间，有的仔细翻看，有的随意扫视，有的已经蹲下来开始讨价还价。
叶青儿走进这片区域，神识自然地铺展开来。
她没有全力施展，而是控制在周身十丈范围内，这样既能探查物品的灵力波动，又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赵平跟在她身后半步，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这是多年巡天司生涯养成的习惯，在任何人群中都要保持戒备。
两人顺着摊位间的通道慢慢走。
叶青儿的目光在每个摊位上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但神识的探查却细致入微。
她看到的大部分都是普通货色:品相一般的矿石，年份不足的药材，炼制粗糙的法器，还有大量真假难辨的“古物”。
但也有几样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块拳头大小的“寒铁石”，表面有天然冰纹，确实是炼制冰系法器的好材料。摊主要价三十中品灵石，价格偏高，而且她目前不需要。
一株“沙地灵芝”，年份约五十年，药性温和，适合炼制固本培元的丹药。摊主开价十五中品灵石，价格合理，但她已经有了更好的替代品。
还有一枚残缺的阵盘，上面刻的阵纹颇为古奥，似乎是某种防护阵法的变种。可惜破损太严重，修复的价值不大。
叶青儿都没有停留。
她继续往前走，神识如梳子般拂过一件件物品。
忽然，她的脚步顿住了。
不是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而是神识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但又异常熟悉的波动。
那波动来自于右侧一个不起眼的摊位。
摊主是个穿着破烂皮袄的老汉，蹲在地上打盹，面前铺着一块脏兮兮的灰布。布上零零散散摆着几样东西:几块颜色暗澹的矿石，几截枯树枝，几片破碎的陶片，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
看上去就是个卖废品的摊子。
但叶青儿的神识清晰捕捉到，在那堆枯树枝中，有一截约手臂长短、通体焦黑的木块，正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精纯无比的雷霆气息。
那气息隐而不发，深藏在木质内部，若非她对雷霆之力有过切身感受，若非她的神识敏锐远超同阶，绝对无法察觉。
雷击木。
而且是品相极佳、年份足够、雷气被完美锁住的雷击木。
这种木料，即使在大型拍卖会上也不常见。因为它对生长环境、被雷击的时间、以及后续处理都有严格要求。一旦处理不当，雷气就会散失，变成普通的焦木。
而眼前这截雷击木，不仅雷气保存完好，木质本身也经过了某种特殊的淬炼——应该是被雷击后，又在特定环境下自然阴干了数十年，使得木质致密如铁，雷气内蕴。
这是炼制雷系法器、绘制高阶雷符、甚至辅助雷系功法突破瓶颈的绝佳材料。
对她来说，更是第二次淬体不可或缺的关键辅料。
叶青儿神色不变，脚步自然地转向那个摊位。
她没有直接去看那截雷击木，而是先蹲下身，拿起旁边一块暗红色的矿石，在手中掂了掂。
“老板，这赤铁矿怎么卖？”她开口问道，声音平静。
老汉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矿石，懒洋洋道:“三块下品灵石。”
叶青儿放下矿石，又拿起一截枯树枝——不是那截雷击木，而是旁边一根普通的干树枝。
“这个呢？”
“一堆一块，随便挑。”老汉打了个哈欠，“都是捡来的，放着也是占地方。”
叶青儿点点头，开始在那堆杂物里翻找。
她动作随意，像是真的在淘废品。先拿起几块矿石看了看，又翻了翻那些陶片，最后才“顺手”拿起那截雷击木。
木块入手沉重，比她预想的还要重，密度确实远超寻常木材。表面焦黑龟裂，触感粗糙，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烧焦木头。
但掌心传来的那一丝极细微的麻痹感，验证了她的判断。
“这个也是？”她问。
老汉看了一眼，摆摆手:“都是捡的，看着给吧。”
叶青儿沉默片刻，从储物袋中取出十块下品灵石，放在灰布上。
“这些，我都要了。”
老汉眼睛一亮——那堆破烂能卖十块灵石，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连忙点头:“行行行，都拿走！”
叶青儿将雷击木和几块看起来还算完整的矿石收进储物袋，起身离开。
整个过程平静自然，没有任何异常。
走出十几步后，赵平才低声问:“买那些做什么？”
“有些矿石可以提炼金属，淬炼兵器。”叶青儿澹澹道，“木头……当柴烧。”
赵平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他能感觉到那截木头不简单，但既然叶青儿不说，他也不会多问。
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叶青儿继续在摊位间穿梭。
买到雷击木后，她的主要目标已经达成。但来都来了，不妨再多看看。
外围交易区确实卧虎藏龙，她又在几个摊位上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
一罐保存完好的“铁甲蝎毒液”，毒性精纯，可以用来淬炼暗器或配制特殊药剂。摊主要价五块中品灵石，她砍到三块成交。
几块“星纹钢砂”的边角料，虽然量少，但品质不错，可以用来修补兵器或炼制小型法器。花了八块下品灵石。
还有一卷残缺的《基础阵法图解》，虽然内容浅显，但记载了几种不常见的阵纹变化，对她学习阵法有帮助。摊主不识货，只要了两块下品灵石。
这些都是小收获，但积少成多。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观察到了许多有趣的现象:
一个看似普通的散修，用极低的价格从一个摊主手里买走了一块“黑曜石”，那石头表面平凡，但叶青儿的神识捕捉到，其内部隐隐有空间波动——可能内含小型储物空间，价值远超表面。
一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哥，在几个摊位上大肆采购，专挑看起来古旧的东西，一副“我有钱我任性”的架势。但叶青儿注意到，他的随从中有个老者，每次公子哥拿起某件东西，老者都会微不可查地点头或摇头——显然是在暗中鉴别。
还有几个行踪诡秘的人，在摊位间快速穿梭，很少停留，但目光锐利如鹰，显然在寻找特定的东西。
这些观察，让她对黄沙集的修士生态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也让她更加确信:修真界从不缺少隐藏的机缘，也不缺少伪装的高手。表面上的强弱，往往不是真实的强弱。
逛了约莫一个时辰，叶青儿准备离开。
该买的都买了，该看的也看了。继续留在这里意义不大。
就在她转身走向出口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对面摊位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云璎。
她依旧是一袭白裙，气质出尘，但与昨日茶楼相见时不同，今日的她戴了一顶轻纱斗笠，白纱垂至肩下，遮住了面容。只有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透过薄纱隐约可见。
她也在这里。
云璎似乎也看见了叶青儿，隔着人群，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交谈，没有走近，只是一个简单的示意。
然后，她转身，消失在另一侧的摊位间。
如同昨日茶楼分别时一样，干脆利落。
叶青儿收回目光，神色平静。
云璎出现在这里，说明她也对拍卖会或外围交易区的东西感兴趣。或者……她另有目的。
但无论如何，这再次印证了云璎的话:她们在查同一件事。
离开外围交易区，叶青儿和赵平汇合。
“接下来去哪？”赵平问。
“回客栈。”叶青儿道，“我需要时间处理今天买到的东西。”
赵平点头，两人顺着来路返回。
街道上的人流比来时更多了，拍卖会似乎已经正式开始，百宝阁方向传来隐约的钟声和喧哗声。那些华贵的车驾还停在原地，护卫们依旧警惕地守卫着。
叶青儿回头看了一眼百宝阁。
三层的楼宇在阳光下巍然屹立，红绸飘扬，钟声悠扬。
那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她现在还无法进入的世界。
但她并不着急。
路要一步一步走。
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雷击木到手，第二次淬体的关键材料齐备；还买到了一些有用的辅料；更重要的是，观察到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这就够了。
收回目光，叶青儿加快脚步。
客栈的方向，在街道尽头。
而在她储物袋深处，那截焦黑的雷击木静静躺着，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