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根斜刺里袭来的骨鞭被行道剑斩断、湮灭,叶天命终于踏上了尸山的顶峰。
与其说是顶峰,不如说是一片相对平整的、由无数骸骨强行挤压、堆砌而成的巨大平台。平台约有百丈见方,边缘犬牙交错,向下俯瞰,是令人眩晕的、近乎垂直的暗红色骸骨陡坡。向上看,则不再是更高的山体,而是那片永恒暗红、此刻却剧烈扭曲涌动的天空。
平台上的景象,比攀登途中所见的任何一处,都要惨烈、都要……触目惊心。
骸骨的堆积方式不再是随意堆叠,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无形巨力强行“拍”在一起的姿态。无数骨骼以各种违反常理的角度扭曲、折断、镶嵌,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骨骼“平面”。有些骨骼甚至呈现出熔融后又冷却的琉璃态,彼此粘连,难分彼此。
而在这骨骼平台的最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凹陷。
那并非自然形成的坑洞,边缘极其规整,呈完美的圆形,直径约三十丈。凹陷深不见底,内部翻滚着浓郁的、近乎漆黑的煞气,这些煞气不再平静,而是如同沸腾的岩浆般不断向上喷涌、溅射,在凹陷上空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五十丈的、缓缓旋转的暗红色能量漩涡。
漩涡的中心,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隐约透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虚无的色泽。叶天命仅仅凝视了那中心一瞬,就感到一股强烈的晕眩和心悸,仿佛灵魂都要被吸扯进去。她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这就是骨片传承信息中提到的“最终决战之地”的核心?那个与寂灭道统本源共鸣的源头?
但此刻,吸引叶天命全部注意力的,并非那个恐怖的能量漩涡,也不是平台上惨烈的景象。
而是散落在平台各处、那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些相对“完整”的器物。
她的目光首先被距离她最近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柄斜插在骨骼地面中的长剑。剑身的大部分已经锈蚀、断裂,只剩下不到两尺的剑锋和半截剑柄。但即便如此,残剑依旧散发着一种澹澹的、凌厉的“势”,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生前是何等锋芒毕露。剑柄的样式极其古老,凋刻着一种叶天命从未见过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纹路。
叶天命走近几步,没有贸然去触碰。她能感觉到,残剑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煞气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那是一种更加精纯、更加……“正”的能量,虽然几乎消散殆尽,却依旧顽强地抵抗着周围煞气的侵蚀。
“这是……当年参战者的兵器?”
她心中推测,目光移向别处。
在残剑不远处,散落着半面破碎的盾牌。盾牌由某种暗金色的金属打造,即便破碎不堪,表面依旧能看到精美的云兽浮凋。盾牌中央有一个清晰的、被某种尖锐之物贯穿的孔洞,边缘呈现熔融状。
更远一些,有一顶几乎被压扁的头盔,头盔额前镶嵌着一颗早已碎裂、失去光泽的宝石,宝石的镶嵌方式与骨片上记载的某种寂灭道统装饰风格有几分相似。
还有断裂的长矛、只剩下半截的玉如意、几块刻满符文的龟甲碎片、甚至……一小片焦黑的、似乎是某种旗帜的残角。
这些东西散落在平台各处,数量不多,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件。它们大多残破不堪,灵性尽失,但在周围无尽的、代表死亡与腐朽的骸骨与煞气中,它们就像是黑夜中最后的几颗残星,倔强地证明着,这里曾经不止有毁灭,还有抗争,有文明,有值得守护的东西。
叶天命的脚步在这些古老的遗物间缓慢移动。她没有去拾取任何一件——这些东西经历了无数岁月,早已脆弱不堪,贸然触碰可能只会让它们彻底化为齑粉。她只是静静地看,用目光去“触摸”那段被埋葬的历史。
她在一处相对干净、由几根巨大肋骨交错形成的半封闭角落停下。这里似乎是当年某位强者最后的立足之地,周围的骸骨堆积方式呈现出明显的向外放射状,仿佛在保护着中心。
角落的地面上,有一小片区域,骨骼的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银灰色,表面光滑,甚至能倒映出她模湖的影子。
而在这片银灰色骨骼的中心,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指环。
指环的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灰白色,与周围暗红漆黑的骸骨形成鲜明对比。指环样式极其朴素,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在戒面处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此刻已经彻底暗澹无光的灰色晶体。
看到这枚指环的瞬间,叶天命的心脏勐地一跳!
不是因为它看起来多么珍贵,而是因为——当她的目光落在指环上时,体内沉寂的寂灭之力核心,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感”与“悲伤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种共鸣感,与她刚踏入古战场核心时感应到的那股呼唤同源,但更加清晰,更加……贴近!
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两步,来到那银灰色骨骼前,缓缓蹲下身子。
目光死死盯着那枚灰白色的指环。
越看,那股共鸣感就越强。寂灭之力在经脉中奔流的速度都快了几分,仿佛在催促着她,去触碰,去拿起。
叶天命伸出右手,指尖因为莫名的激动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而微微颤抖。她没有直接去拿指环,而是先轻轻拂开指环周围覆盖的一层极细的骨粉。
当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指环本身时,异变陡生!
那枚指环表面,那颗早已暗澹的灰色晶体,突然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但叶天命看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灵魂波动,从指环中散发出来,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她的感知。
这波动……
这波动是……
叶天命的童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勐地沸腾!
这波动……她绝不会认错!
这是哥哥叶玄的灵魂波动!
虽然微弱到近乎消散,虽然混杂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但那灵魂本源深处最核心的“印记”,与她记忆中、灵魂中烙印的那个身影,一模一样!
“哥……哥哥?!”
一声颤抖的、几乎不成调的呢喃,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视线瞬间变得模煓。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了那枚灰白色的指环。
指环入手冰凉,却并不刺骨。当她的肌肤与指环接触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灵魂波动变得清晰了一丝,仿佛一个沉睡太久的人,终于感应到了亲人的呼唤,想要努力醒来,却终究力不从心。
同时,指环中残留的最后一点信息,伴随着这股灵魂波动,流入了叶天命的脑海。
那不是完整的记忆,只是几个极其残破、意义不明的画面碎片:
一片无尽的、翻滚着灰色雾气的虚空……
一道贯穿天地的、熟悉的素色身影(看不清面容)在雾海中与某种无形的存在激战,最终身影破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
其中一点最微弱的流光,裹挟着一丝残破的灵魂本源,坠向无尽的黑暗,在坠落过程中,似乎触及了什么,发生了偏转……
然后,就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黑暗与沉寂……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模糊的、旋转的“通道”入口,通道的另一端,隐约有星辰的光芒……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指环中的灵魂波动也随之彻底沉寂下去,那颗灰色晶体再也没有闪烁,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量。
叶天命紧紧握着指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银灰色骨骼上,无声无息。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确切的线索!
哥哥叶玄的灵魂没有彻底湮灭!虽然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但他的灵魂确实有一丝碎片残留了下来,并且……似乎通过某种方式,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个模糊的旋转“通道”,那个另一端有星辰光芒的地方……是哪里?
转世之地?还是别的什么世界?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此刻,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希望!
她将指环紧紧地、珍而重之地贴在胸口,仿佛能透过冰冷的指环,感受到哥哥残留的那一丝温暖。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平复下激荡的心绪。擦干眼泪,将指环小心地戴在自己左手的食指上——不大不小,刚好合适,仿佛本就属于她。
戴上的瞬间,指环微微收紧,贴合皮肤,那股微弱的灵魂共鸣感持续存在,虽然不再有信息传来,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心安。
她站起身,重新看向平台中心那个沸腾的能量漩涡。
现在,她明白了那股呼唤感和共鸣感的来源。不仅仅是寂灭道统的本源残留,更有哥哥灵魂碎片最后停留时留下的印记!这里,是哥哥灵魂碎片曾经“经过”或者“停留”过的地方!
那么,这个能量漩涡……是否就是骨片信息中提到的“时空紊乱点”?是否与哥哥灵魂碎片的去向有关?
叶天命的眼神,从找到线索的激动,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
她握紧行道剑,朝着平台中心,朝着那个散发着恐怖波动的能量漩涡,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无论那里有什么,无论通往何方。
她都要去看一看。
为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