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在黑暗中下坠。
死气如同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万物终结的沉寂。叶天命的护体光罩在这极致浓郁的死气中，如同一个灰色的茧，隔绝着外界的侵蚀，却也让她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模湖而迟缓。
耳畔只有风声——不，不是风声，是死气流动时发出的、如同万千细沙摩擦的沙沙声。
眼前是纯粹的黑暗。行道剑剑尖朝下，剑身流转的灰色光晕成为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照亮了周围约莫三尺的范围。借着这点微弱的光，叶天命能看到凹陷的岩壁上布满了灰黑色的结晶，那是死气经年累月沉积形成的“死晶”，质地坚硬，触手冰凉。
下坠的时间比预想中要长。
叶天命在心中默数，大约数到两百息时，脚下终于传来了实地的触感。
她屈膝缓冲，稳稳落地。
抬头望去，上方那个入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微小的光点，遥远得仿佛另一个世界。而此刻她所处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空洞。
空洞不大，直径约莫十丈，高度不过三丈。岩壁和地面都覆盖着厚厚的灰黑色死晶，在行道剑的光晕照耀下，折射出幽暗而冰冷的光泽。整个空间弥漫的死气浓度，比地面上浓郁了十倍不止，已经近乎实质，在空中缓缓流淌、旋转，形成了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旋。
而在这片空洞的正中央，放置着一物。
那是一具石棺。
长约八尺，宽约三尺，通体由一种吸光的黑色石材凋琢而成。棺身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那些符文的风格，叶天命一眼就认了出来——与她在古战场遗迹中看到的寂灭道统纹路，同出一源，只是更加古老、更加完整。
石棺没有棺盖，或者说，棺盖是半开着的，斜斜地靠在棺身一侧。浓郁的灰色死气，正从棺内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泉眼，构成了整个死气领域的源头。
叶天命的目光落在石棺上，眼神微凝。
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先仔细感知周围的环境。寂灭剑心全速运转，将感知扩散到整个空洞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活物的气息。
没有阵法的波动。
没有陷阱的痕迹。
这里，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纯粹用来安放这具石棺的密室。
唯一异常的，就是那浓郁到极致的死气，以及……腰间忽然剧烈震颤起来的行道剑。
“嗡——！”
长剑发出一声清越而急切的剑鸣，剑身剧烈颤抖，剑尖直指那具石棺，传递出的“渴望”情绪几乎要化为实质。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闻到了故乡泥土的气息；又像是一株干渴已久的植物，遇到了甘霖。
叶天命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中的剑在“兴奋”，在“欢呼”，在“催促”。
她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的都是冰冷的死气，但这死气对她而言并无害处——握着剑，一步步走向石棺。
越是靠近，行道剑的反应就越是激烈。当叶天命走到距离石棺只有三步之遥时，长剑竟然脱手而出，自行悬浮到了半空中！
不是失控，而是一种自发的、遵循本能的行动。
行道剑剑尖朝下，悬停在石棺上方约三尺处，剑身微微倾斜，剑脊上那道完整的“寂灭道纹”此刻完全亮起，散发出柔和的灰色光芒。剑格处那颗米粒大小的灰色晶石（剑魄核心）更是光芒大放，如同黑夜中的星辰。
紧接着，异变陡生。
以行道剑为中心，一个肉眼可见的灰色漩涡骤然形成！
那漩涡起初只有碗口大小，但迅速扩张，眨眼间便覆盖了整个石棺上方。空洞中浓郁的死气受到无形牵引，开始疯狂地向漩涡中心汇聚，形成了一道道灰色的气流，如同百川归海，奔腾汹涌。
“沙沙沙——！”
死气流动的声音变得急促而响亮，整个空洞都仿佛在震动。
叶天命站在漩涡边缘，衣袂被气流带得猎猎作响。她抬头看着悬浮在半空、如同鲸吞海吸般吞噬死气的行道剑，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明悟。
“它……在进食。”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是的，进食。
就像人需要吃饭喝水，这柄源于“寂灭剑种”、以死气与战场残韵孕化而成的剑，也需要补充同源的能量来成长、来补全自身。
眼前这石棺中涌出的精纯死气，对它来说，就是最美味、最滋补的佳肴。
叶天命没有阻止，也没有干预。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同时将心神与剑相连，仔细感知着剑身的变化。
随着海量死气的涌入，行道剑开始发生变化。
首先是剑身上那些斑驳的、历经岁月侵蚀的锈迹。
“喀……喀嚓……”
细微的碎裂声从剑身上传来。
在灰色光晕的笼罩下，那些暗红色的、褐黄色的锈斑，开始从剑身上剥离。不是一片片地脱落，而是如同风化般，化作极其细微的粉尘，在剑身周围环绕，然后被漩涡的气流卷走，消散在空气中。
锈迹剥落的地方，露出了剑身真正的材质。
那是一种幽暗如深夜、又似无星宇宙的底色。剑身并非完全的漆黑，而是在幽暗中流转着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灰色光泽。仔细看去，剑身表面并非光滑如镜，而是有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天然纹路，这些纹路在死气的灌注下，正缓缓亮起澹澹的灰色流光。
剑锋处，原本因锈蚀而显得钝拙的边缘，此刻也显露出真容——那是一道薄如蝉翼、却散发着无形锋锐之气的刃线，光是看着，就让人眼睛微微刺痛。
锈迹剥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从剑尖开始，到剑身中段，再到靠近剑格的位置。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整柄长剑便焕然一新！
不，不是“焕然一新”，而是“褪去伪装，显露真容”。
此刻悬浮在空中的行道剑，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
剑长三尺三寸，剑身宽约两指，通体呈现出一种幽暗深邃的灰黑色调，表面流转着星辰轨迹般的天然纹路。剑脊处那道“寂灭道纹”完全显现，如同一道活着的灰色河流，在剑身上缓缓流淌。剑格处镶嵌的灰色晶石（剑魄核心）光芒内敛，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寂灭气息。
整柄剑给人的感觉，不再是之前那种“残破古剑”的沧桑感，而是一种“沉睡神兵初醒”的威严与深邃。
然而，死气的吸收并未停止。
漩涡依旧在疯狂旋转，石棺中涌出的死气依旧源源不绝。行道剑如同一个无底洞，将这一切照单全收。
叶天命能感觉到，剑身内部正在发生某种质变。
那些被吸收的精纯死气，并非简单地堆积在剑内，而是被剑魄核心和寂灭道纹转化、提纯，然后融入剑身的每一寸材质之中，补全着剑胚孕化时缺失的底蕴，夯实着根基。
“或许……我可以帮它一把。”
一个念头闪过。
叶天命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虚空点向悬停的行道剑。
一缕精纯的、源自寂灭剑心的寂灭之力，从她指尖射出，如同一道灰色的细线，准确无误地没入剑身之中。
“嗡——！”
行道剑发出一声更加清亮的剑鸣，剑身光芒大放。
叶天命的寂灭之力，与剑内正在转化的死气，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与融合。
她感觉到，自己的寂灭之力就像是一剂“催化剂”，又像是一把“钥匙”，能加速剑对死气的提纯与吸收效率，也能让这个过程变得更加“有序”，减少能量的浪费。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与剑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更加深刻。
她不再是单纯的“持剑者”，而是渐渐成为了“剑的一部分”。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剑的“情绪”——对死气的贪婪吸收带来的满足感，对自身补全与成长的喜悦，以及对她的依赖与亲近。
是的，依赖。
这柄剑，仿佛将她视为了“母亲”，或者“同源的伙伴”。它需要她的力量来引导，需要她的存在来锚定自身。
而叶天命也发现，当她的寂灭之力注入剑身、辅助其吸收死气时，剑在转化能量的过程中，会自然而然地反哺一部分精纯的寂灭能量给她。
那能量，比她自己修炼出的寂灭之力更加精纯、更加接近本源。
就像经过千锤百炼的钢，比原始的铁矿更加坚韧。
这股反哺的能量，顺着她与剑的联系，流入她的体内，融入寂灭剑心之中。
剑心轻轻一震，旋转的速度加快了一丝丝，核心处的光芒也更加凝实、更加明亮。
叶天命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这股精纯能量的滋养下，正在稳步提升。虽然幅度不大，但胜在根基扎实，毫无虚浮之感。
“互利共生……”
她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
剑需要她的寂灭之力来引导吸收死气，而她则能获得精纯的能量反哺。这是一个完美的循环。
时间在寂静而高效的吸收中流逝。
叶天命保持着站立姿势，右手虚指长剑，维持着寂灭之力的输出。左手则自然下垂，五指微微张开，感受着周围死气流动的韵律。
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与剑的共鸣之中。
剑的每一次震颤，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如同她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石棺中涌出的死气，似乎无穷无尽。但叶天命能感觉到，这些死气的“源头”正在缓慢地减弱。毕竟，再深厚的底蕴，也经不起这般鲸吞海吸。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石棺中涌出的死气开始明显减少。
从最初的“泉涌”，变成了“溪流”，再变成“细线”。
行道剑形成的漩涡也随之缩小，吸收的速度放缓。
终于，当最后一缕精纯的死气从石棺中飘出，被剑身吸收后，整个空洞内弥漫的死气浓度，下降了至少七成。虽然依旧比外界浓郁，但已经不再是那种近乎实质的状态。
“嗡……”
行道剑发出一声满足的、悠长的剑鸣，缓缓停止了旋转。
剑身上的光芒逐渐内敛，最终完全收敛入剑体之内。此刻的长剑，看起来朴实无华，通体灰黑，唯有剑脊处那道寂灭道纹和剑格处的晶石，还隐隐流转着澹澹的光泽。
但叶天命知道，这柄剑已经脱胎换骨。
她伸出手。
行道剑如有灵性般，自动飞回她的掌心。
剑入手，触感冰凉，却不再有之前那种粗糙的锈蚀感，而是光滑如玉，却又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剑身沉重了一些，但挥舞起来却感觉更加顺手，仿佛延伸出去的手臂。
叶天命随手挽了个剑花。
“嗤——”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割裂声。
剑锋过处，连浓郁的死气都被无声切开，留下一道短暂的空隙。
锋利，无匹的锋利。
而且，她能感觉到，剑内蕴含的寂灭之力，比之前浑厚了数倍不止。如果现在再施展剑招，威力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好剑。”
叶天命轻声赞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她低头看向那具石棺。
死气的源头已经枯竭，石棺内此刻是什么景象？
还有，这具石棺的主人，究竟是谁？为何会葬在这洪荒地底，又为何会散发出如此精纯的、与寂灭道统同源的死气？
叶天命握紧手中的行道剑，朝着石棺，迈出了最后三步。
她来到石棺旁，探头向棺内看去。
借着剑身微弱的光晕，棺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然后，她的童孔，微微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