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宫内,宫远徵被禁足在药房,倒也不全是惩罚。他盘坐在蒲团上,面前矮几上正摆放着那半块紫晶,旁边摊开了数本厚重的医药典籍和几套精密的银制药杵、玉碗。他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紫晶,感受着其中流淌的温润平和的能量,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快速翻阅书卷,试图找出这种奇异能量与已知药材、毒理之间的关联与可能的应用。那专注的神情,暂时驱散了他眉眼间的阴鸷,只剩下纯粹的研究热情。
与此同时,田诩罂已悄然抵达后山结界边缘。灰黑色的雾气依旧在结界内缓缓翻涌,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压抑与侵蚀感。往常行至此处,即便不踏入结界,那股源自陨石的能量波动也会让他气血微微翻腾,心生警惕。
然而这一次,怀揣着那半块紫晶,情况截然不同。
当他靠近结界时,怀中紫晶似乎自发地散发出一圈极其微弱、却切实存在的温润光晕,如同一个无形的护罩,将那些无形的侵蚀能量轻柔地隔绝在外。以往那种胸闷气短、心神不宁的感觉竟未出现,周身气息平稳如常。
田诩罂眸光微闪,心中已有计较。他并未迟疑,运起内力护住周身要害,一步踏入了结界之内。
以往,每深入一步,那股侵蚀之力便会成倍增加,如同无形枷锁加身,不仅压制内力运转,更会不断侵蚀意志,令人产生种种负面情绪与幻觉。但今日,有紫晶在怀,那股压迫感虽未完全消失,却被极大地削弱了。它更像是一层隔膜,过滤掉了最致命的侵蚀,只余下纯粹的能量威压。
田诩罂心中惊异于紫晶的效果,脚步却未停。他决定试探这紫晶的极限,运起功法,身形如一道青烟,向着结界深处、那陨石与紫荆古树所在的方向疾驰。
越往深处,周遭环境越发诡异,植被扭曲,岩石呈现不祥的色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能量乱流。然而,田诩罂始终保持着清明,紫晶传来的温润能量如同定海神针,护持着他的心神与经脉。
令他震惊的是,他一路前行,竟比以往任何一次探索都要深入,直至那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黝黑陨石,以及顽强生长在陨石旁、形态独特、隐隐散发着抵抗能量的紫荆古树清晰可见,他也并未出现往日那种难以忍受的不良反应,只是内力消耗比平时快了些。
不能再靠近了。陨石核心处的能量过于狂暴,紫晶能否完全抵御仍是未知。田诩罂当机立断,停下脚步。
他迅速行动起来,目标明确。取出特制的玉铲和布袋,他小心翼翼地采集了几片紫荆古树在不同位置、呈现不同程度异化的树叶,又谨慎地挖取了一些树根周围的土壤样本,最后还用薄刃刮取了几小块带有特殊纹路的树皮。这些样本,对于研究紫荆树抵抗乃至转化侵蚀能量的机制至关重要。
做完这一切,他不敢久留,立刻沿着原路返回。退出结界范围后,他才真正松了口气,感受着怀中紫晶依旧平稳的能量波动,心中对其价值有了更深的评估。
此物,或许正是解决后山隐患,乃至对抗无锋某些诡异手段的关键之一。
回到前山,田诩罂并未返回徵宫,而是转道去了商宫。他需要将紫晶的功效最大化。如此携带虽有效,却不够方便,也容易在激烈战斗中损毁或遗失。商宫精于机关巧器与锻造,或许能将其制成便于随身佩戴的饰物。
商宫门口,守卫认得他,恭敬行礼。田诩罂微微颔首,迈步而入。商宫内部与他处宫殿的肃穆不同,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火炭与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隐约能听到深处工坊传来的锻造锤击与齿轮转动的声响。他循着主路向宫紫商通常处理事务的厅堂走去,却在途经一处偏院时,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喧闹声。
只见宫紫商正从那偏院中走出,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属于工坊的专注神采,衣角似乎还沾着些许油污。她显然刚结束某项武器试验,准备返回自己的居所。
然而,人未进院,一阵孩童的叫喊和丫鬟的劝阻声便从她所居院落的庭院里传了出来。宫紫商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田诩罂放缓了脚步,在廊柱旁驻足,并未立刻上前。
果然,宫紫商刚踏入庭院,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锦缎的小男孩——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宫瑾商,举着一个五彩的拨浪鼓,急匆匆地从里面跑了出来,小脸上满是兴奋,身后跟着几个神色紧张的丫鬟。
“瑾商小少爷,您慢点跑,当心摔着!”丫鬟们连声呼唤。
话音刚落,宫瑾商就一头撞在了刚进院的宫紫商腿上。宫紫商猝不及防,被撞得腿上一疼,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小少爷自己摔倒在地,拨浪鼓也脱手滚落。身后的丫鬟们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扶起宫瑾商,紧张地上下检查起来:“小少爷,您没事吧?摔着哪里没有?”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却无人去管被撞的宫紫商。
宫紫商揉了揉被撞疼的腿,弯腰捡起那个掉在地上的拨浪鼓,轻轻抚去上面沾染的尘土,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递还给宫瑾商。
丫鬟们确定宫瑾商毫发无伤,这才仿佛刚看到宫紫商一般,其中一人敷衍地屈膝行了个礼,语气平淡:“宫主。”
宫瑾商却一把从宫紫商手中夺过拨浪鼓,小脸上满是蛮横:“小偷!还给我!”
“明明是你撞到我的。”宫紫商本不想与孩童计较,但看到丫鬟们这般态度,心中已然明了,定是宫瑾商的娘亲又在父亲面前说了些什么,父亲想必又当众表达了对自己的不满,这才让下人和弟弟如此肆无忌惮。她蹲下身,努力平视着宫瑾商,试图讲道理,“而且我是你姐姐,你不可以对我这么没有礼貌。”
宫瑾商不屑地哼了一声,童言却带着刺人的锋利:“哼,你才不是我姐呢,娘亲最讨厌你了!”
宫紫商一时语塞,心中涩然,仍试图维系那点可怜的亲情纽带:“因为你娘不是我娘啊……但你父亲总归是我父亲吧,所以我们还是姐弟。”
宫瑾商噘着嘴,话语如同冰锥,直刺宫紫商心口:“但是父亲也说不喜欢你呀!”
宫紫商感觉呼吸一窒,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难受得说不出话来。那双总是闪烁着发明家热情光芒的眸子,此刻黯淡了下去。
丫鬟见状,连忙拉着宫瑾商离开,仿佛宫紫商是什么不洁之物。宫瑾商一边被拉着走,一边还不忘回头,用稚嫩却刻薄的嗓音哼哼道:“她算什么宫主呀,我才是商宫的宫主!父亲说了,等我长大了,她就得把宫主之位还给我了!哼!”
稚嫩的话语却如同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剜在宫紫商心上。她僵在原地,望着弟弟和丫鬟们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