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分离异常安静。苏挽秋站在游艇甲板上,回望岛屿,直到石屋的轮廓模糊成海雾中的灰色斑点。顾景辰调整着航线,手指在导航屏幕上轻点,动作精准而专注。林辰和周知微在检查装备,两人的配合已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理解对方意图。
“预计六小时抵达七号海域上游。”顾景辰说,“如果顺流,中和剂需要两小时扩散到测试区域。时间很紧。”
苏挽秋点头,望向东北方向的海面。那里,一场看不见的威胁正在酝酿。她手臂上的银色纹路微微发热,不是预警,而是与岛上晚黎的遥远共鸣——妹妹的抗体正在被提取,她们以不同的方式投入同一场战斗。
与此同时,岛上实验室里,晚黎躺在医疗床上,手臂连接着离心分离设备。她的银色纹路比平时更亮,像体内有月光流动。梅医生小心监测着她的生命体征,沈言则在操作台前记录数据。
“抗体浓度在下降,但速度比预期慢。”梅医生看着屏幕,“她的身体似乎在主动调节输出速度,像是有自我保护机制。”
晚黎睁开眼睛,看向玻璃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她的声音很轻,但清晰:“不能太快……太快会……失去平衡。姐姐说……要平衡。”
沈言停下记录,走到床边:“你理解‘平衡’是什么意思吗?”
晚黎思考着,银白色眼睛像在搜索记忆库:“像……海浪。涨潮退潮……都是海。付出和保留……都是生命。”
这个比喻让沈言震撼。晚黎的思维方式不是线性的,而是网状的、感知性的,像深海生物用全身感受水流变化。她正在用她的方式理解人类世界,理解伦理与生存的复杂关系。
“你害怕提取过程吗?”沈言轻声问。
晚黎摇头:“不害怕。但……好奇。好奇我的身体里……有多少可以给出去……而不失去自己。”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人类探索了几千年。”沈言微笑,“你正在经历人类最古老的哲学思考。”
游艇上,苏挽秋在船舱里整理装备。顾景辰走进来,手里拿着两件特制的防护服:“如果遇到生物污染,这个可以提供四小时的基本防护。”
苏挽秋接过防护服,触感轻薄但坚韧:“你准备了多久?”
“从知道‘夜鸮’存在开始。”顾景辰在她对面坐下,“委员会内部有他们的支持者,我不能完全信任官方渠道。有些准备……是私下进行的。”
“包括这个岛屿?”
“包括陆明远。”顾景辰坦诚,“你母亲选择托付的人,我选择信任。虽然冒险,但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船舱随着海浪轻轻摇晃。窗外的天空完全亮了,海鸟在远处盘旋。苏挽秋忽然问:“顾景辰,你为什么选择站在我这边?不只是因为职责吧?”
这个问题让顾景辰沉默了很久。他望向窗外,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轮廓分明:“我父亲曾是苏黎博士的研究助理,后来在实验室事故中丧生。官方报告说是操作失误,但父亲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转回头,眼中有着深藏的痛楚,“你母亲私下调查过,认为事故可能不是意外。她把调查资料给了我,说等我足够强大时,自己决定怎么做。”
这个秘密让苏挽秋愣住。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在父辈就交织在一起。
“所以你是为了追查父亲死亡的真相?”
“开始是的。”顾景辰点头,“但后来……后来是因为你。看着你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正义,选择保护他人。那让我相信,有些东西值得守护,即使要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落在苏挽秋脸上,没有躲闪,没有保留。苏挽秋感到心跳微微加速,不是紧张,而是某种共鸣——两个背负着家族历史的人,在茫茫大海上,分享着相似的孤独与坚持。
甲板上,林辰和周知微完成了装备检查。周知微靠在栏杆上,看着海面下快速游过的鱼群。
“在想什么?”林辰走到她身边。
“想那个告密者。”周知微的声音很轻,“她失去姐姐,所以想救别人的姐姐。我理解那种感觉——因为失去过,所以更想守护。”
林辰侧头看她:“你失去过谁?”
“我的搭档,三年前。”周知微的目光变得遥远,“一次情报交接任务,他为我挡了子弹。临死前他说:‘知微,活下去,活得比我们都自由。’”
海风吹起她的头发,拂过脸颊。林辰没有安慰的言语,只是静静站着,成为她倾诉时的一个锚点。
“所以你现在是为了他而活?”良久,林辰问。
“开始是。但现在……”周知微转头看他,眼神复杂,“现在也想为自己而活。为那些还没看到的风景,还没画下的画面。”
“等任务结束,”林辰说,“我陪你去画画。我不懂艺术,但可以帮你背画架。”
这个简单的承诺让周知微嘴角浮现笑意。她很少笑,所以这笑意格外珍贵。林辰看着,忽然觉得这片危机四伏的海域,此刻竟有些许温柔。
岛上,抗体提取进入第二阶段。晚黎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然清澈。沈言将一小管提取完成的抗体样本举到光线下,液体呈现奇异的珍珠光泽,内部有微小的光点在流动。
“像……星海。”晚黎轻声说。
梅医生小心地调整着输液速度:“还剩最后一百毫升。如果感觉不适,立刻告诉我。”
“感觉……”晚黎闭上眼睛,“像……潮水退去。但知道……还会涨回来。”
提取结束时,晚黎陷入了浅睡眠。她的银色纹路暗淡了些,但呼吸平稳。沈言和梅医生守在旁边,实验室里只有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
“她恢复得比预期快。”梅医生检查数据,“免疫系统正在快速再生抗体,速度是常人的三倍。”
“这就是苏黎博士说的‘平衡’吧。”沈言看着沉睡的晚黎,“付出与再生,输出与补充。生命最完美的状态不是静态的安全,而是动态的平衡。”
他想起苏挽秋,想起此刻正在海上的那些人。每个人的选择都在打破某种平衡,又在建立新的平衡。科学、伦理、人性、责任,所有这些复杂的东西,最终都归于简单的选择——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选择守护什么样的世界。
游艇在中午时分抵达预定坐标。七号海域在上游五十海里处,根据洋流计算,从这里释放中和剂,刚好能在测试开始前覆盖目标区域。
顾景辰操作着无人探测器下潜,收集水样和温度数据。林辰和周知微准备释放装置——一个可以缓慢溶解的容器,内部装有用晚黎抗体制成的粉末。
苏挽秋站在甲板边缘,手臂上的银色纹路突然强烈闪烁。她捂住手臂,感到一阵剧烈的心悸——不是她的,是晚黎的。
“怎么了?”顾景辰立刻察觉。
“晚黎……她醒了,而且……”苏挽秋闭上眼睛,努力解读那些涌入的感觉,“她在尝试远距离感知。她想帮忙。”
此刻岛上,晚黎确实醒了。她坐在实验室的观察窗前,双手贴在玻璃上,银白色眼睛望着东北方向。沈言想阻止她,但梅医生摇头:“让她试试。也许这是她能力的一部分,我们需要理解。”
晚黎的银色纹路开始以特定频率闪烁,像深海生物的发光信号。她的嘴唇无声开合,不是说话,而是在发送某种生物频率的讯息。
海面上,苏挽秋突然清晰“听”到了妹妹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心间响起:
「姐姐……水下……有东西……在沉睡。不是机器……是生命……被改造的生命。」
这个信息让所有人警觉。顾景辰立刻调整探测器,深入扫描海底。几分钟后,画面传回——在测试区域正下方的海床上,静静躺着十几个培养舱。舱内是各种海洋生物,但形态异常:发光的章鱼,带刺的海葵,色彩艳丽的珊瑚,全都呈现出非自然的基因改造特征。
“‘潮声’测试不是终点,”苏挽秋声音发冷,“他们打算激活这些改造生物,制造一个永久性的生物污染区。”
计划必须改变。简单的化学中和不够了,必须摧毁那些培养舱。但如何做到?培养舱有防护,强行破坏可能释放更多污染物。
就在此时,晚黎的第二条讯息传来:
「那些生命……还在沉睡,但痛苦。它们不想……成为武器。我可以……与它们共鸣……让它们……永远沉睡。」
“怎么做?”苏挽秋在心中回应。
「需要我的抗体……直接解触。但我……不在那里。」
分离的平行线在此刻交汇。岛上的晚黎,海上的姐姐,相隔百海里,却通过基因的共鸣连接着。一个提供抗体,一个执行任务;一个在安全的岛屿,一个在危险的海域。
但要使抗体直接接触那些培养舱,需要有人潜入深海,手动释放。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但如果不做,后果不堪设想。
顾景辰看着苏挽秋,看到了她眼中的决定。他提前开口:“我去。”
“不,这次我去。”苏挽秋的声音很平静,“我的身体经过基因重置,能承受更大的水压和缺氧状态。而且我有银色纹路,也许能和晚黎的抗体产生共振,提高效果。”
“太危险了!”
“所以需要你在上面支援。”苏挽秋握住他的手,短暂而坚定,“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直在保护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