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站在客厅里，听着林老太太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转角，指尖的柚子汁早已经干透，在皮肤上凝成黏腻的薄壳。
她弯腰捡起落在地毯上的桂叶，叶尖还沾着晨露，凉丝丝的贴在掌心——就像今早王姐塞给她的那张纸条，边角也洇着水痕，字迹在大夫说后面晕成一团墨花。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时，墙上的老座钟刚敲过十一下。
沈昭昭把桂叶轻轻夹进茶几上的《资治通鉴》，抬头便看见林修远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口，领带松松垮垮挂在颈间，眼下浮着青黑。
他解袖扣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还沾着柚子香的指尖：等很久？
没有。沈昭昭迎上去接过他的公文包，金属搭扣还带着外面的凉意，今天董事会开得晚？
林修远跟着她往书房走，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闷响：财务部查到几笔异常转账。他反手关上门，书房的暖黄灯光顿时裹住两人，母亲这两个月通过私人账户往境外转了三笔钱，收款方是......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份文件，封皮印着境外资本审查的红章，是当年被林家挤走的周氏集团。
沈昭昭的手指在文件封皮上轻轻一叩。
周氏集团，她记得周曼如的周氏——那个总爱把我们小门小户挂在嘴边的妯娌，娘家不过是做建材生意的小公司，可周氏集团......她突然想起上个月家族宴上，周曼如给林老太太递参茶时，手腕上晃着的翡翠镯子，水头比林老太太的老坑玻璃种还要透亮。
周曼如的堂叔是周氏集团现任总裁。林修远伸手替她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母亲在联系旧敌，想借外部资本制衡你手里的基金会。
沈昭昭突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所以您大总裁深夜回家，不是为了哄老婆，是来商量怎么给老太太下套的？
林修远喉结动了动，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昭昭，我欠你一句对不起。他指腹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以前总觉得母亲是为家族好，现在才明白......
不用说这些。沈昭昭抽出手，转身从书架第三层抽出个牛皮纸袋——那是她整理的林氏产业分布图，每个板块都贴着不同颜色的便签，既然老太太要玩资本游戏，我们就陪她玩大点。她展开图纸，指尖停在慈善基金会地产开发部之间，您之前说要做资产整合计划？
林修远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蹭到她发顶：把基金会、地产、零售三个核心板块打包成财富传承计划，对外宣称是为了确保家族资产代际传递。他的手指顺着她的指尖划过，由你牵头执行，名正言顺把管理权攥紧。
沈昭昭抬头看他，暖光里他的眉峰柔和了许多：那老太太会怎么反应？
她会急。林修远直接敲了敲图纸上周氏集团的标注，她需要在计划启动前拉拢足够的家族长辈，否定你的执行权。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但我们要在她动手前，先把长辈们的态度稳住。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书房的玻璃上，像有人在轻轻叩门。
沈昭昭望着雨幕里模模糊糊的银杏叶，突然想起今早给林三叔送的那盒明前龙井——他最爱喝这口，昨天还在家族群里抱怨管家泡的茶太淡。
明早十点，临时董事会。林修远从抽屉里取出钢笔，在财富传承计划几个字下面画了道粗线，我会当众宣布由你牵头。他抬眼时目光灼灼，昭昭，这次我站在你这边。
沈昭昭的心跳得厉害。
她想起刚嫁进林家时，也是在这间书房，林修远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说母亲年纪大了，你多担待；想起三个月前慈善基金会审计时，他站在母亲身后，目光像隔了层毛玻璃。
此刻他眼里的温度，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把图纸重新卷好，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不用。林修远拉住她，把她按在自己腿上，陪我坐会儿。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在她颈窝，昭昭，我好像现在才明白，你说的以退为进不是认输，是等一个......
等一个夫妻联手的机会。沈昭昭替他说完，反手圈住他脖子，现在，机会来了。
第二天的董事会开得比预想中顺利。
林修远站在长桌尽头，投影屏上的林家财富传承计划几个字闪着金光：集团需要更清晰的代际传承框架，具体执行由昭昭牵头。他目光扫过台下，停在周曼如发白的脸上，她比我更了解家族内部结构。
周曼如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珊瑚色的美甲裂了道细纹。
她刚要开口，林三叔已经拍着桌子笑起来：修远这话说得在理！
昭昭管基金会这俩月，每笔账都明明白白，我举双手赞成！
王姐站在会议室门口，端着茶盘的手稳如磐石。
她瞥见沈昭昭朝她微微点头，便垂眸退了出去——该给老太太通风报信了。
林老太太是在第三天下午发难的。
她穿着月白缎面旗袍，扶着周曼如的胳膊走进家族议事厅时，后背挺得比上个月更直。
沈昭昭注意到她鬓角的白发染得很齐整，连发根的灰都看不见，腕间的翡翠镯子正是那天周曼如戴的那只。
资产分配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绕过祖宅长老团？林老太太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铜铃，我提议，由长老团审核传承计划。
沈昭昭坐在林修远右手边，指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文件夹。
她能感觉到林修远的腿在桌下碰了碰她的，像小时候同桌传纸条时的暗号。
奶奶说得对。她忽然笑了，把文件夹推到长桌中央，所以我准备了这份家族信托协议她翻开第一页，所有核心资产纳入信托，由家族成员共同监督，每笔支出都要公示。她抬眼看向林老太太，这样既符合长老团的审核要求，又能确保资产在阳光下运行。
议事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翻页声。
林二伯推了推眼镜：这协议把每个分支的权益都写清楚了......林四婶捏着纸角直点头：比我找律师拟的分家协议好多了！
林老太太的手指在桌沿扣出青白的印子。
她盯着协议末尾的委托人签字栏，突然看见王姐站在门口，朝她微微摇头——刚才她让周曼如去联系的几位长老，已经在来的路上签了同意书。
你们......她的声音突然哑了，像老唱片卡了带，想怎么做就做吧。
沈昭昭伸手握住林修远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婚戒传来，烫得她眼眶发热。
她望着林老太太鬓角翘起的白发，想起今早王姐补在纸条上的字：大夫说最多还有半年。
谢谢奶奶成全。她轻声说。
林老太太没再说话。
她扶着周曼如的胳膊站起来，旗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协议吹得哗哗响。
经过沈昭昭身边时，她突然停住，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当年我和你爷爷......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也是这么握着手签的婚书。
那天晚上，沈昭昭在林老太太的房门口看见一盏昏黄的灯。
她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她刚要敲门，林修远的手从后面圈住她腰：别去。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她需要时间。
沈昭昭望着虚掩的门缝里漏出的光，看见有个影子弯下腰，捡起了什么——大概是张老照片。
窗外的雨还在下，银杏叶被打得东倒西歪。
沈昭昭突然想起信托协议最后一页，她悄悄加的备注：预留百分之五的资产，用于家族长辈医疗及养老。
但这些，林老太太暂时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