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沈昭昭平静无波的脸。
“叮——”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氏宗族的核心微信群里,一条由老太太秘书发出的消息被置顶,内容简洁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今晚七点,于家法堂,举行长媳沈氏“正名听证”。
几乎是同一秒,周曼如迫不及待地将这条消息转发到了另一个小群,并附上了一句居高临下的点评:“林家的规矩,不能因一人的任性而废。有些人,总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字里行间,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林修远眉头紧锁,
“她这是等不及要演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了?”沈昭昭的语气轻快,仿佛在谈论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好啊,既然戏台子都搭好了,我这个主角,自然要陪她把这出戏唱足。”
夜色渐浓,家法堂外,灯火通明,却照不透那沉沉的暮色。
沈昭昭拒绝了所有华丽的礼服,反而选了一袭最素净的纯白旗袍。
合身的剪裁勾勒出她纤细而挺拔的身姿,通身没有任何珠宝点缀,唯有乌黑的发髻间,一枚小巧的红色发卡,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又倔强的光泽。
那是林姑奶奶前几日亲手为她戴上的。
贴身女佣陈思思看着她这身“奔丧”般的打扮,急得快要哭出来:“少夫人,您这是何苦?她们摆明了是要借着规矩当众羞辱您,您这样去,岂不是正中她们下怀?”
沈昭昭抬手,轻轻抚过袖口。
那里,藏着一件冰凉的硬物。
她看着镜中沉静的自己,眸光深远:“思思,有时候,想要得到真正的尊严,就必须先亲手将所谓的‘面子’撕碎。我今晚要的,从来不是她们的认可,而是要让那位高高在上的老太太,亲手为我打开那个她封存了几十年的潘多拉魔盒。”
家法堂内,沉香木的香气庄重得令人窒息。
林家族人分坐两侧,人人正襟危坐,神色各异。
主位上,林老太太一身暗色锦缎,手持佛珠,双目微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如同一尊古井无波的石像。
周曼如站在堂中,一身精心挑选的宝蓝色礼服,衬得她雍容华贵,与沈昭昭的素白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她见沈昭昭进来,
“长媳沈氏,今召你前来,乃是为正视听,明家规。你入林家以来,屡有出格之举,我且问你,四宗罪,你认还是不认?”
她顿了顿,享受着掌控全场的快感,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罪,违制着装!祭祖大典,你身着素衣,藐视祖宗,此为不敬!”
“第二罪,煽动舆论!借媒体之手,宣扬歪理邪说,败坏林家百年清誉,此为不贞!”
“第三罪,亵渎香礼!擅动祠堂贡香,扰乱祭祀章程,此为不孝!”
“第四罪,破坏团结!顶撞长辈,离间家人,动摇家族根基,此为不义!”
一声声指控,如同一把把尖刀,直刺沈昭昭。
满堂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同情,有冷漠,更多的则是看好戏的期待。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沈昭昭既不辩解,也不惊慌。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周曼如说完,才缓缓走到堂中央的红木长案前。
她没有看任何人,而是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剪刀。
“锵”的一声轻响,剪刀被她置于案上,那冰冷的金属光泽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若我的存在,当真污了林家的清誉,那我沈昭昭,自愿请辞长媳之位。”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
周曼如一愣,随即心中狂喜,以为她要就此认输。
可沈昭昭话锋一转,眸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但在离开之前,还请老太太和诸位长辈容我做一个了断。我愿剪下这三千青丝中的一缕,不为祭奠林家列祖列宗,只为祭奠那些在林家规矩之下,一生都不敢穿一次红衣,不敢大声笑一次的女人!”
话音未落,她已然抬手,当众解开了发髻。
乌黑如瀑的长发瞬间披散下来,与她那一身素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她拿起剪刀,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的一缕长发。
剪刀的寒光在灯下骤然一闪!
“住手!”
一声苍老而颤抖的厉喝,从门外传来,带着泣血般的悲愤。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林姑奶奶在佣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她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沈昭昭手中的剪刀,更像是透过这把剪刀,看到了什么让她痛彻心扉的过往。
“这该死的规矩……这该死的规矩!我五十年前就该亲手把它剪了!”林姑奶奶甩开佣人,一步步走向主位上的林老太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母亲!你今日要罚她?那你可曾罚过五十年前,用这‘规矩’二字活活逼死我丈夫的那些族老?你可曾罚过,只因我想办女学,就一把火烧了我半生心血的那些家丁?!”
“你罚她不敬祖宗,可祖宗的规矩里,有没有一条是让人活活憋屈死的?!”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满堂哗然!
许多年轻一辈的族人甚至第一次听说这段尘封的往事,一时间,看向主位上那位老太太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周曼如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她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审判,竟引出了这样一头沉睡的雄狮。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沈昭昭手腕一动,一缕青丝悄然滑落。
她没有停顿,平静地拾起那缕断发,走到一旁的香炉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其放入了那明明灭灭的火星之中。
发丝遇火,瞬间蜷曲,发出一阵细微的“滋啦”声,最终化为一缕青烟。
“今日,我沈昭昭焚发为誓——”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林老太太那张终于有了波澜的脸上,“林家的规矩,从来就不该是刻在牌位上的死物。它,该由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来定!”
整个家法堂死一般的寂静。
林老太太久久地凝视着香炉中那最后一丝青烟消散,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许久,她忽然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缓缓走到沈昭昭面前,摘下了自己发髻上那支佩戴了整整六十年、象征着林家主母至高无上地位的和田玉簪,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轻轻地,放在了沈昭昭面前的案上。
“从今天起,林家所有文化典籍、礼法规制的事务,皆由长媳执掌。”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这不是赦免,这是……授衔!
周曼如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比当众打她一耳光还要让她难堪百倍!
沈昭昭看着那支玉簪,尚未做出任何回应。
就在此时,家法堂厚重的大门再次被推开,林修远快步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沈昭昭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最近的几人听见:“董事会刚刚全票通过,新成立的‘昭华基金’于今日正式启动。首笔注入资金——一个亿。”
“昭华”,取自沈昭昭与林修远之名,其意不言而喻。
话音刚落,庭院之外,那口悬挂了百年的巨大铜钟,竟在无风的深夜里,再一次发出了悠远而厚重的鸣响。
“咚——”
钟声穿透夜色,回荡在林家大宅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纪元的开启。
然而,站在风暴中心、赢得了所有权柄的沈昭昭,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玉簪,眸色深沉,无人知晓她心中真正的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