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书房内,烟雾缭绕。赵文远靠在真皮座椅上,手中的雪茄已经燃了一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江南织造局的那批货,到底还是出了问题。原材料供应商突然失踪,留下的是一批以次充好的劣质生丝。更要命的是,织造局的验收官员态度强硬,坚持要按合同条款追究责任。
老爷,管家王福躬身站在书桌前,金凤老板派人传话,说她尽力了,但这次的事情她也无能为力。
赵文远烦躁地掐灭雪茄:废物!都是废物!
王福吓得不敢出声。
赵文远挥挥手,把太太请来。
不一会儿,苏曼娘推门进来。她穿着宽松的旗袍,已经能看出明显的身孕。看见满屋的烟雾,她皱了皱眉:文远,医生说了要少抽烟,对胎儿不好。
赵文远勉强压下火气,示意她坐下:曼娘,织造局的那批货出问题了。
苏曼娘的心一沉:严重吗?
很严重。赵文远揉着太阳穴,如果不能按时交货,不仅要赔违约金,以后织造局的订单也别想接了。
那...那怎么办?
赵文远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曼娘,你还记得珍鸽娘家那边,还有什么亲戚吗?
苏曼娘的手猛地一抖:为...为什么问这个?
我听说,赵文远盯着她,那个陈随风,最近和秦佩兰、许秀娥走得很近。而这两个人,都和珍鸽有些渊源。
苏曼娘强作镇定:可能是巧合吧。
巧合?赵文远冷笑,秦佩兰是珍鸽生前的好友,许秀娥的丈夫生前在我们店里做过事。现在她们都围着那个陈随风转,你觉得这是巧合?
苏曼娘无言以对。这些天来的疑虑和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文远,她犹豫着说,我总觉得那个陈随风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好像...好像认识我很久了。
赵文远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我让人查过她的背景,干净得可疑。一个苏州来的孤女,怎么会懂得那么多?又哪来的资金帮助秦佩兰开酒店?
他停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我怀疑,她可能是珍鸽的亲戚,来上海就是为了调查珍鸽的死因。
苏曼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不可能...珍鸽娘家早就没人了...
你确定?赵文远转身,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她,当年你说珍鸽娘家的人都死绝了,我才放心地...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苏曼娘浑身发抖:文远,你是在怀疑我吗?
赵文远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曼娘,我不是怀疑你。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抚摸着苏曼娘隆起的小腹:为了这个孩子,我们也必须小心谨慎。
苏曼娘靠在他肩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文远,我害怕...
别怕,赵文远搂住她,有我在。
但苏曼娘能感觉到,赵文远的手臂也在微微发抖。这个一向自信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第二天,赵文远亲自去了悦来麻将馆。他到的时候,牌局刚刚开始。陈随风、秦佩兰、苏曼丽和张太太正在洗牌。
看见赵文远进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老板?苏曼丽最先反应过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赵文远笑了笑:路过,顺便来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陈随风身上:这位就是陈小姐吧?久仰大名。
陈随风从容起身:赵老板客气了。
两人对视的瞬间,赵文远的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女人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安。
听说陈小姐是苏州人?赵文远在空位上坐下,不知是苏州哪里?
姑苏城外。陈随风的回答和之前一样。
真巧,赵文远故作轻松地说,我前妻也是苏州人。陈小姐可听说过珍鸽这个名字?
牌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了。秦佩兰紧张地看着陈随风,手心里全是汗。
陈随风面色不变:听秦小姐提起过。听说是个很善良的人,可惜英年早逝。
她的反应太过自然,反而让赵文远更加怀疑。
是啊,赵文远叹了口气,珍鸽是个好人,就是命不好。要是她还活着,看到现在的上海滩,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陈随风轻轻打出一张牌:人死不能复生,赵老板还是要向前看。
赵文远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试图找出破绽。但陈随风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看不出任何异常。
一局牌打完,赵文远起身告辞。临走前,他对陈随风说:陈小姐若是有空,可以来寒舍坐坐。曼娘最近身子不便,正需要有人陪她说说话。
陈随风微微颔首:有机会一定拜访。
赵文远离开后,牌桌上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苏曼丽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赵老板今天怎么怪怪的?
张太太也说:是啊,突然问起珍鸽的事...
秦佩兰担忧地看着陈随风:陈小姐,您没事吧?
陈随风摇摇头,继续洗牌:我没事。
但她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赵文远的试探,说明他已经起了疑心。接下来的较量,将会更加艰难。
而此时,坐在车里的赵文远,也在回想着刚才的会面。那个陈随风,确实很不简单。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试探,居然能如此镇定自若。
去秦公馆。他对司机说。
他要去见秦佩兰的父亲,那位曾经在苏州任职的老官员。也许他能知道些珍鸽娘家的情况。
秦公馆坐落在法租界的一栋老洋房里。秦老爷子已经七十多岁,但精神矍铄。看见赵文远来访,他有些意外。
文远?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赵文远恭敬地行礼:秦伯伯,我是来向您打听个人。
哦?什么人?
您可知道,珍鸽在苏州娘家那边,还有什么亲戚吗?
秦老爷子的脸色微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赵文远叹了口气:最近有个苏州来的陈小姐,总让我想起珍鸽。所以想来问问。
秦老爷子沉吟片刻:珍鸽娘家确实没什么人了。她父母早逝,只有一个远房表叔,听说很多年前就搬去了外地。
表叔?赵文远的心猛地一跳,您可知道这位表叔的名字?
好像是叫...陈明达?秦老爷子努力回忆着,对,陈明达。不过听说他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应该没有子嗣。
赵文远的心沉了下去。陈明达,陈随风...都姓陈,这难道是巧合?
从秦公馆出来,赵文远的心情更加沉重。他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走进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设下这个陷阱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神秘的陈随风。
回到赵府,苏曼娘正在等他。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赵文远摇摇头:秦老爷子说,珍鸽娘家确实有个远房表叔姓陈,但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没有子嗣。
苏曼娘松了口气:那应该只是巧合...
但愿如此。赵文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电话:接巡捕房。
电话接通后,他对那头说:是李探长吗?我是赵文远。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苏曼娘站在一旁,听着赵文远委托巡捕房调查陈随风,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她希望尽快弄清楚陈随风的底细;另一方面,她又害怕真的查出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个突然出现在上海滩的女人,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们平静的生活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而这些涟漪,正在慢慢汇聚成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