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园区内部血腥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位于暗瓦镇边缘某处的安全屋,此刻却笼罩在另一种焦灼的寂静中。这是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隐藏在杂乱无章的民房之间,窗户终日拉着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与喧嚣。
阿雅坐在一楼客厅简陋的沙发上,面前的老旧电视机正播放着国际新闻频道,声音调得很低。她身上穿着朴素的当地服饰,长发随意挽起,脸色比之前逃离园区时好了些许,但眉宇间凝聚的忧虑却挥之不去。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虽然落在电视屏幕上,却明显没有聚焦。
安全屋的生活相对“蟑螂”而言是安全的,但也是封闭和停滞的。她像一只被困在时间琥珀里的昆虫,对外面世界的感知完全依赖于这台电视和与“信使”——赵静派来的联络员——极其有限的接触。她不知道王烁(她只知道他叫“林默”,但内心早已将他与那个承诺带她回家的“烛龙”划上等号)在园区内具体进行到了哪一步,不知道陈教授的安危,这种未知如同缓慢燃烧的火焰,日夜炙烤着她的内心。
电视屏幕上,面容严肃的主持人正在播报一则科技快讯:“……本台消息,原定于本周在清迈举行的亚太量子计算研讨会因故推迟。据悉,与会者之一、国际知名华裔物理学家陈景安教授近期与外界失去联系,其所在大学及家属已向当地警方报案,事件原因正在调查中……”
画面切换到了一张陈景安教授在学术会议上的照片,那张睿智而温和的脸庞此刻在阿雅眼中却如同惊雷!
“陈教授……”阿雅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失踪!警方报案!新闻都播报了!这说明陈教授的处境已经极度危险,甚至可能……她不敢再想下去。
王烁潜入园区,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找到并救出陈教授!可现在,陈教授“失踪”的消息已经公之于众,这意味着什么?是园区内部的“清道夫”计划已经对陈教授下手了?还是转移到了更隐蔽的地方?王烁他知道这个消息吗?他是否安全?
无数个问题如同潮水般涌上阿雅的心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快步走到窗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向外窥视。街道依旧嘈杂而麻木,但她却感觉每一丝风吹草动都充满了危险。园区那只无形的魔爪,似乎随时可能穿透这脆弱的屏障,将她重新拖回地狱。
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下去了!
她冲到放在角落的加密通讯设备前——那是一个经过特殊改装、只能与“信使”单向联系的古老寻呼机大小的装置。她快速按下几个代码,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紧急联络信号:“陈消息已公开,情况危急,请求立即沟通!”
做完这一切,她无力地坐回沙发,双手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陈教授是她逃出来的精神支柱之一,也是王烁冒险潜入的核心目标。如果他出了事,那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包括“蟑螂”的死,还有什么意义?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阿雅不停地看时间,耳朵竖起来,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
终于,在将近一个小时后,门外传来了约定好的、有节奏的轻轻叩门声。三长两短,重复两次。
阿雅猛地抬起头,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快步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确认了外面是戴着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信使”,才迅速打开了门。
“信使”闪身进来,立刻反手锁好门。他拉下兜帽,露出一张平凡无奇、但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的脸。他是赵静手下经验丰富的外勤,代号“山风”,负责与阿雅和王烁的联络以及安全屋的保障。
“怎么回事?紧急信号?”山风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职业性的警惕。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确认没有异常。
“新闻!你看新闻了吗?”阿雅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陈教授!陈教授失踪了!消息已经公开了!”
山风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显然也已经收到了风声,快步走到电视机前,此时新闻已经播报其他内容,但那种凝重并未消散。
“我知道了。”山风转过身,语气沉重,“我们这边也刚确认这个消息。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王烁呢?他知不知道?他在里面怎么样了?陈教授是不是已经……”阿雅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子弹般射出,声音带着哭腔。
“冷静点,阿雅!”山风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沉稳,试图让她镇定下来,“‘烛龙’那边,我们暂时联系不上。园区内部最近在进行大规模‘清洗’,通讯管制极其严格,我们之前约定的备用联络渠道也中断了。”
联系不上!阿雅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意味着王烁不仅可能不知道陈教授失踪的消息,甚至他自身也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园区的“清洗”她是亲身经历过的,那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样等着吗?等着他……等着陈教授……”阿雅的声音颤抖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等待是最优选择。”山风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烛龙’是专业人士,他知道如何在险境中生存和保护自己。我们现在贸然行动,不仅帮不了他,反而可能暴露他,甚至暴露这个安全屋。”
“最优选择?又是最优选择!”阿雅猛地甩开山风的手,情绪有些失控,“‘蟑螂’死的时候,也是最优选择!现在陈教授生死不明,王烁在里面音讯全无,我们还是最优选择!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什么也做不了吗?!”
她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带着不甘和愤怒。她受够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受够了每一次都只能在安全的地方,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好消息。
山风沉默地看着她,理解她的痛苦,但他的职责是保证行动的安全和延续,而不是感情用事。
“阿雅,我理解你的心情。”山风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我们必须相信‘烛龙’。他是我们最好的战士。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持静默,保护好你自己和你掌握的证据,等待他发出信号。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等待……等待……”阿雅喃喃自语,无力地跌坐回沙发。她知道山风说的是对的,是理性的。但理性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残忍。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陈教授温和的笑容,王烁坚定的眼神,还有“蟑螂”最后那惶恐的面孔……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抬起头,看着山风,眼中布满了血丝,但某种决绝的光芒却在深处点燃:“如果……如果一直等不到信号呢?如果最后等来的……是坏消息呢?”
山风与她对视着,良久,才缓缓说道:“那我们就执行备用方案。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确保你和证据的安全转移。这是底线。”
备用方案?那意味着放弃营救王烁和陈教授,彻底切断与园区的联系?阿雅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不,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山风没有再多说,他留下一些生活物资和一句“保持警惕,等我消息”,便再次如同幽灵般离开了安全屋。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阿雅独自坐在沙发上,电视早已被她关掉。夕阳的余晖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道狭长的、如同伤痕般的光带。
她站起身,走到那台加密通讯设备前,手指悬在按键上方,微微颤抖。她知道不该冒险,山风的警告言犹在耳。但是,强烈的焦虑和一种近乎直觉的不安驱使着她。
她不能直接联系王烁,那样太危险。但是……她或许可以尝试用另一种方式,一种极其隐晦的、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可能理解的方式,传递一个警示?
她回忆着与王烁有限的几次交流,回忆着他提到过的某些代码习惯和暗语偏好。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她不能只是等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尝试做点什么。为了陈教授,也为了那个承诺带她回家、如今却深陷囹圄的男人。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操作那台加密设备,不是发送讯息,而是试图激活一个王烁之前提过的、理论上存在于园区外部网络某个冗余节点里的、极其隐蔽的“状态标记”。这个标记本身不携带任何信息,但只要被激活,如果王烁的系统还在运行并且有权限扫描外部网络,就有可能察觉到这一丝微弱的、异常的数据波动。
这是一个近乎于大海捞针的尝试,成功率微乎其微。但这已经是阿雅在绝望中,所能想到的、唯一能穿透那堵无形高墙的办法了。
她完成了操作,设备屏幕恢复了黑暗。她不知道王烁能否接收到,甚至不知道这个标记是否还存在。她只能抱着这渺茫的希望,继续在这令人焦虑的安全屋里,煎熬地等待下去。
窗外,暗瓦镇的夜晚再次降临,吞噬了一切光亮与声响。而阿雅的心,却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尽的黑暗中,倔强地燃烧着一丝微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