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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座象征着地理极致却未能揭示秘密的雪山之巅,已是第七个昼夜。

顾思诚七人依照周行野感应的方向,在茫茫冰原上继续跋涉。极地的严寒如同活物,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护体灵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晶摩擦喉咙的刺痛感。视野所及,唯有单调到令人绝望的白色——天是灰白,地是雪白,连偶尔裸露的黑色岩脊也很快被新雪覆盖,重新融入这片无边无际的苍白。

林砚秋将脸埋进白狼裘的毛领中,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结成细碎的冰晶。“还要走多久?”她的声音透过厚实的围巾传来,有些发闷,“我甚至开始怀念雪山上的罡风了——至少那风是有方向的。”

周行野停下脚步,闭上双眼。他脚下的积雪悄然融化出一个小圈,露出深黑色的冻土。片刻后,他睁开眼,指向东北方向:“那种共鸣……更清晰了。不是单纯的土属灵力,也不是纯粹的寒冰之意。像是……两者在某种平衡点上产生的奇特韵律。距离大约还有三百里。”

“三百里。”楚锋吐出一口白气,握紧了腰间剑柄。他的星辰剑在剑鞘中发出微不可察的嗡鸣,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就在众人准备继续前行时,陆明轩突然竖起手掌——这是他担任尖兵时养成的习惯动作。所有人立刻静止,连呼吸都轻了三分。

“风里有硫磺的味道。”陆明轩低声道,鼻翼微微翕动,“还有……水汽。温的。”

众人精神一振。在零下数十度的极地,温热的水汽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小心地收敛所有灵力波动,如同雪原上最谨慎的雪狐,朝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潜行。越过一道被冰雪雕琢成刀刃状的山脊,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巨大的碗状山谷,直径足有十余里,四周被高耸的冰川环绕,形成天然的屏障。而山谷中央,赫然是一个仍在缓慢活动的火山口!

火山口并不大,直径不过百丈,没有炽热的岩浆喷发,但内壁裸露的暗红色岩石昭示着其下涌动的热力。从火山口蒸腾出的热气,在空中遇冷凝结成白茫茫的雾柱,高达数十丈后才缓缓散开。这些带着硫磺气息的热雾,在山谷上空形成了一层稀薄但持久的暖云,将大部分严寒挡在外面。

就在这片罕见的温暖区域中,散布着数十顶帐篷。

这些帐篷的形制与他们此前见过的任何建筑都不同。主体由某种灰白色的厚实兽皮制成,拼接处用粗大的兽筋缝合,针脚密集得如同铠甲。支撑帐篷的不是木杆——这冰原上根本没有树木——而是一根根经过打磨的巨型兽骨。那些骨骼粗壮得惊人,弯曲的弧度恰好构成帐篷的穹顶,在顶端交叉处,用某种黑色的树脂牢牢粘合。

帐篷群呈环形分布,中心留出一片开阔地,地面被夯得坚实平整,中央立着一根高达三丈的图腾柱。柱子通体由冰雪雕琢而成,表面刻满了复杂的螺旋纹路,在火山热气的氤氲中,柱体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膜,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更令人惊奇的是聚落周围的生灵。

成群的大型驯鹿在稀疏的苔原上觅食。它们的体型比寻常驯鹿大出近一倍,肩高超过成年男子的头顶,鹿角展开如巨大的珊瑚树,每一根枝杈末端都凝结着晶莹的冰晶,在微光下闪烁着蓝白色的寒芒。它们的蹄子异常宽大,踏在雪地上只留下浅痕,显然是为了适应深雪行走演化出的特征。

一些身着臃肿毛皮的人影正在鹿群间穿梭。无论男女,都包裹在厚重的衣物中,脸上用深蓝色、近乎黑色的矿物颜料,绘制着繁复的纹路。那些纹路并非简单的装饰——顾思诚敏锐地感知到,每一道线条都蕴含着微弱的灵力波动,纹路走向暗合某种古老的御寒符文体系。

“是活火山与古老符文技术的结合。”周行野低声分析,“利用地热制造宜居微环境,再辅以代代优化的抗寒秘法……能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生存繁衍,这个聚落的智慧不容小觑。”

就在他们观察时,聚落中的人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

最先察觉的是一名正在修补鹿栏的老者。他原本佝偻的身躯瞬间挺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他没有发出任何呼喊,只是重重将手中的骨锤砸在鹿栏立柱上——

“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山谷中回荡。

下一刻,整个聚落如同被惊醒的蜂巢。

所有成年男女几乎在同一时间停止了手中的劳作。正在剥皮的男人扔下了骨刀,正在缝制衣物的女人将骨针别在领口,正在研磨颜料的老者抓起了手边的长杖。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有序,没有丝毫慌乱,显示出在严酷环境中磨砺出的本能反应。

武器被握在手中。那是顾思诚他们从未见过的形制:长矛的矛头由某种黑色金属打磨而成,边缘闪烁着寒光,矛杆则是某种大型海兽的肋骨;弓箭的弓身呈现出象牙般的温润色泽,弓弦紧绷如钢丝;还有人手持用整块坚冰雕琢而成的战斧,斧面在光线下透明得几乎隐形。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眼神。那不是在文明社会中常见的警惕或好奇,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野性的排外感。就像雪原狼群面对闯入领地的陌生者,评估、戒备、随时准备撕咬。孩子们被迅速拉回帐篷后方,只从皮毛缝隙间露出眼睛,那些眼睛里混杂着恐惧、好奇,还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坚韧。

七人站在原地,没有贸然前进。楚锋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微微发白;赵栋梁周身泛起若有若无的火灵力波动;林砚秋的指尖已经夹住了三张符箓。

“收敛气息,勿要释放敌意。”顾思诚的神念传音在每个人识海中响起,平和而稳定,“他们只是在守护家园。”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向前迈出三步,停在距离最近帐篷约三十丈的位置——这是一个既不太近构成压迫,也不太远显得疏离的距离。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上摊开,这个手势在大多数文化中都意味着“没有武器”。

“我等是远方的旅人。”顾思诚开口,声音不高,但用灵力送出,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途经此地,并无恶意。只想打听些消息,或许也能交换些物资。”

语言似乎并不完全相通。聚落中的人们开始低声交谈,发出短促、喉音很重的音节,语调起伏古怪,像极了寒风吹过冰缝的呜咽。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几名最强壮战士的簇拥下走上前来。他脸上的蓝色纹路最为繁复,从额头延伸到下颌,甚至在颈项处还有延伸。那些纹路并非静止的图案,而是随着他灵力的流动,隐隐发出微弱的光晕。他手中持着一柄骨杖,杖身是一根完整的某种巨兽脊椎骨,杖头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内部仿佛有冰风暴旋转的蓝色晶石。

老者用生硬且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说道:“外……外人!雪原……不欢迎!离开!”

每一个词都像冰碴般掷出。他身后的战士们同时向前半步,长矛斜指,形成一道森然的屏障。

沟通陷入了僵局。赵栋梁的眉头皱起,周身火灵力波动略微增强了一分——只是下意识的防御反应。

但就在这一瞬间,顾思诚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那位持杖老者的手。

那只握着骨杖的右手,指关节异常粗大,显然是长年劳作与战斗留下的痕迹。手背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已经淡去,有些仍呈现暗红色。但真正引起顾思诚注意的是,老者指甲盖的颜色——那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一直蔓延到甲床根部。而且,那只手在微微颤抖,虽然幅度很小,但在顾思诚这等修为的修士眼中,清晰得如同擂鼓。

更细微的是,老者每一次呼吸,口鼻间呼出的白气中,都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杂质。那是寒毒深入肺腑,随气息排出的迹象。

顾思诚心中一动。他再次开口,这次语气更加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医者特有的关切:“尊敬的长老,我看您似乎身有不适?那甲床的青紫,呼吸间的杂质……可是长年受极寒侵蚀,寒毒入骨?”

老者——巴鲁尔长老——猛地一愣。眼中先闪过诧异,随即被更深的怀疑覆盖。他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袖中,但那个细微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

“雪原……寒毒……”巴鲁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某种认命般的苍凉,“祖辈传下的病……无药可治。”

“或许,我能略尽绵薄之力。”顾思诚的声音平静如水。

四周响起一阵骚动。战士们交换着眼神,怀疑、不屑、还有一丝极淡的希望。巴鲁尔长老盯着顾思诚看了足足十息,那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透。

最终,他缓缓摇头:“外人的药……治不了雪原的毒。三百年前,也有穿黑袍的外人来过,他们的药……让三个族人再也醒不来。”

顾思诚不再多言。他解下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不是储物法器,而是真正的布袋。这个动作让气氛略微缓和,毕竟从布袋里不可能取出什么危险的法宝。

他从袋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瓶身是普通的羊脂白玉,没有任何符文雕饰。拔开软木塞的瞬间——

一股温润如春阳的药香弥漫开来。

那香气并不浓烈,却有种奇特的穿透力。离得最近的几名战士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眼睛微微睁大——他们常年被寒毒侵扰的关节处,竟传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顾思诚倒出一粒丹药。

丹呈淡金色,龙眼大小,表面有九道天然的云纹,在雪原苍白的光线下,内部仿佛有细小的金色光点在缓缓流转。丹药周围的空气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不是热浪,而是一种纯粹的“温”意,仿佛将周遭的严寒推开了一尺空间。

“此丹名为‘阳和’。”顾思诚托着丹药,以灵力缓缓送至巴鲁尔面前一尺处悬浮,“取三阳开泰之意,主驱阴散寒,温养经脉。对深入骨髓的寒毒,或有奇效。”

丹药悬浮在空中,缓慢自转,每一次转动都洒落点点金色光尘。那些光尘落在雪地上,积雪竟不融化,而是变得晶莹剔透,如同上好的水晶。

整个聚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那枚丹药,盯着那不可思议的景象。孩子们从帐篷缝隙里探出更多的脸,眼睛瞪得圆圆的。

巴鲁尔长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了看丹药,又看向顾思诚。这一次,他的目光在顾思诚的眼睛上停留了很久。那双眼睛清澈、平和,没有施舍者的傲慢,也没有医者常见的悲悯,只有一种近乎自然的澄澈——就像雪山巅的湖泊,倒映着天空,却深不见底。

长老伸出了手。

那只青紫色的、颤抖的手,缓缓伸向悬浮的丹药。在指尖触碰到丹药的瞬间,丹药自动落入掌心,温润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

他没有立即服下,而是将丹药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药香入肺,一股暖流从鼻腔直透胸腔,多年来如同被冰封的肺部,竟有了一丝松动的感觉。

巴鲁尔闭上眼睛,将丹药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甚至不需要吞咽。一股温和却无比坚定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从咽喉开始,向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呃……”长老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不是寒冷的颤抖,而是某种东西从骨髓深处被驱赶出来的痉挛。皮肤表面,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冰霜——但那冰霜不是白色,而是诡异的灰黑色。冰霜迅速凝结、增厚,又在他体表那股金色暖流的冲刷下,迅速消融、蒸腾。

灰黑色的寒气从他口鼻、毛孔中丝丝缕缕地逸出,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随即消散。而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青紫转为红润,指甲上的青黑色迅速褪去,恢复了健康的淡粉色。

整个过程不过盏茶功夫。

当最后一缕灰黑寒气从头顶百会穴逸出时,巴鲁尔长老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如此之深,胸腔高高鼓起,仿佛要将三十年来从未真正畅快呼吸过的郁结一扫而空。然后,他缓缓吐出。

呼出的不再是带着杂质灰气的白雾,而是一道纯净的、绵长的白色气柱。气柱在空中持续了足足三息才散开,其间没有一丝阴寒之意,反而带着阳和丹药残留的淡淡药香。

巴鲁尔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所有注视着他的人都感到心头一震。那双原本被寒毒折磨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清澈锐利得如同雪原上的鹰。眼白的血丝褪去,瞳孔深处的疲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获新生的精光。

他动了动手。那只原本微颤的手,现在稳如磐石。他握紧骨杖,又松开,再握紧,指节发出清脆的“咔吧”声——不是病态的脆响,而是筋骨舒展的健康声响。

“神……神药……”巴鲁尔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寒冷或病痛,而是纯粹的激动。他上前三步,右手重重捶在左胸——那是冰霜部族最庄重的礼节。

“尊贵的客人!巴鲁尔有眼无珠,冒犯了!”他的通用语突然流利了许多,眼中甚至泛起了水光,“这寒毒折磨了我三十年,折磨了我的父亲四十年,折磨了我的祖父一辈子……雪原上无数族人因此英年早逝……您这枚丹药,不只是救了我,是给了我们部族希望!”

他转身,用族语高声说了些什么。语速很快,语调激昂。聚落中的人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战士们扔下了武器——不是丢弃,而是整齐地插在身前雪地上,这是冰霜部族表示彻底解除敌意的仪式。女人们从帐篷里涌出,孩子们奔跑过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笑容。

那种戒备、敌意、如同冰墙般的隔阂,在短短一刻钟内,融化殆尽。

当晚,冰霜部族举行了盛大的欢宴。

火山口旁的空地上燃起了七堆篝火,呈北斗七星排列。最大的那堆火在“天枢”位,火焰高达两丈,用的是某种含油脂极高的黑色木头,燃烧时发出噼啪的爆响,却没有多少烟。

部族拿出了珍藏的美食:用雪原浆果和驯鹿奶酿造的奶酒,呈现出美丽的琥珀色,盛在雕刻着驯鹿图案的骨碗中;大块烤得金黄流油的雪兽肉,那是一种生活在更深冰原的大型哺乳动物,肉质纤维粗壮,却饱含灵力;还有用火山温泉培育出的某种块茎植物,蒸熟后捣成泥,混合着驯鹿油脂和盐,口感绵密香浓。

顾思诚七人被安排在“天璇”位的篝火旁,与巴鲁尔长老和几位部族头人同席。几碗醇厚的奶酒下肚,气氛愈发融洽。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将那些蓝色纹路映照得仿佛活了过来,随着表情的变化而流转。

“尊贵的客人们,”巴鲁尔长老喝下一大口奶酒,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脸上泛起健康的红晕,“你们问起那座最高的雪山……在我们部族最古老的歌谣里,它不叫‘雪山’,它有名字——‘纳吉尔法’。”

他的声音变得苍凉而缓慢,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吟唱某种史诗的开篇。

“‘纳吉尔法’,在我们的古语里,意思是‘天之断裂处’。”巴鲁尔的目光投向帐篷外,越过篝火,越过山谷,投向远方那座在夜色中依然隐约可见的巍峨雪峰,“传说在创世之初,天与地本是一体。后来,一位古老的存在用长枪将天地分开,而那长枪最后刺入大地的地方,就是纳吉尔法。所以那不是山,那是连接天地的柱子,是创世之枪留下的伤痕。”

众人屏息聆听。就连最理性的周行野,也被这充满神话色彩的描述所吸引。

“歌谣里唱到,在纳吉尔法的顶端,连最矫健的雪鹰都无法飞越的地方,有一座宫殿。”巴鲁尔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神秘的气息,“它不是用石头或木头建造的,也不是用冰——虽然它看起来像冰。它是用‘凝固的月光’和‘星辰的叹息’构筑的,比最纯净的水晶还要透明,却又比万载玄冰还要坚固。”

林砚秋忍不住问:“它真的存在吗?有人见过吗?”

“见过,又没见过。”巴鲁尔的回答充满玄机,“它并非永远停留在那里。那座宫殿……会移动。”

“移动?”这次连楚锋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是的,移动。”巴鲁尔肯定地点头,“它追随着‘欧若拉’的脚步。”

见众人不解,他解释道:“欧若拉,就是我们夜空中那些变幻莫测的、五彩斑斓的光带。你们外来者叫它‘极光’。那座宫殿会在极光最盛时显现,随着极光的流动而移动,当极光消散,它也就隐入虚无。它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造物,它存在于现实与虚幻的缝隙之间。”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想要找到它,需要三个条件:第一,心怀对纳吉尔法和欧若拉的敬畏;第二,等待极光最灿烂、轨迹最清晰的夜晚;第三……”

巴鲁尔顿了顿,目光扫过七人:“缘分。歌谣说,只有被‘冰镜之心’选中的人,才能看见通往宫殿的路。”

“冰镜之心?”顾思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那是更古老的传说。”巴鲁尔的眼神变得悠远,“传说在纳吉尔法的山腹深处,有一面由天地初开时的玄冰自然形成的镜子。那镜子不照人影,只照本心。它能映照出一个人灵魂最深处的模样——无论那是光辉还是阴暗。只有通过冰镜考验的人,才能获得寻找宫殿的资格。”

陆明轩皱眉:“长老,您刚才说‘被冰镜之心选中’,又说‘通过冰镜考验’……这似乎有些矛盾?”

巴鲁尔笑了,脸上的纹路舒展开来:“不矛盾。冰镜之心既是考验,也是指引。它映照你的本心,同时也将一部分‘真相’烙印在你心里。那些被选中的人,会在梦中看见冰镜,镜中会给出寻找宫殿的线索——但那些线索往往如同谜语,需要自己去解。”

他想了想,又说:“部族里最年长的巫师,在三十年前最后一次预言时留下过一句话。他说:‘当星辰的泪水滴落在冰镜之心,通往神之居所的道路便会显现’。”

“星辰的泪水?”林砚秋喃喃重复。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巴鲁尔摇头,“也许是流星?也许是某种宝石?也许是真正的、从星星上落下的水……总之,那是解开最后谜题的关键。”

顾思诚陷入了沉思。星辰的泪水……冰镜之心……随着极光移动的冰雪宫殿……还有周行野感应到的、那种冰与土达到微妙平衡的奇特韵律……

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碰撞、组合。他隐隐感觉到,这一切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超越寻常修真认知的真相。

“长老,关于那座宫殿,还有更多的传说吗?”顾思诚问道,“比如宫殿里有什么?那位‘古老的存在’?”

巴鲁尔的神情变得无比虔诚。他放下酒碗,双手在胸前交叠,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拇指相扣,食指伸直相触,其余三指弯曲。

“宫殿里沉眠着的,不是神。”他郑重地说,“歌谣里从不称祂为神。我们称祂为‘希玛’——这个词很难翻译,大概的意思是‘冰雪的法则本身’、‘寒冷的意志’、‘平衡的守护者’。”

“希玛并非创造冰雪,祂就是冰雪。当祂呼吸,寒风呼啸;当祂沉睡,暴雪停息。祂不是有意识地在‘守护’什么,而是祂的存在本身,就维系着这片大陆的冰火平衡。”

巴鲁尔指向山谷中央的火山口:“看那座火山。它已经这样缓慢活动了不知道多少年,既不大规模喷发毁灭一切,也不彻底熄灭让严寒吞噬大地。为什么?因为希玛在纳吉尔法之巅,调节着地底火脉与天空寒流的平衡。如果有一天希玛醒来离去,这座火山要么彻底爆发焚尽冰原,要么永久冻结让所有生灵灭绝。”

他环视众人,目光深邃:“我们冰霜部族世代居住在这里,不是偶然。祖训说,我们是‘平衡的见证者’。我们依靠火山地热生存,却不贪婪索取;我们狩猎雪原生灵,却遵循古老的节制之规。我们在以微小的方式,模仿着希玛维持的宏大平衡。”

这番讲述让所有人都沉默了。篝火噼啪作响,奶酒的醇香在空气中弥漫,但每个人的心思都已飞向了那座神秘的雪山,那座随极光移动的宫殿,那位名为“希玛”的冰雪法则化身。

欢宴持续到深夜。当北斗七星升到天顶时,巴鲁尔长老示意欢宴结束。

他没有立即让客人休息,而是带着顾思诚七人来到聚落边缘一顶不起眼的小帐篷前。帐篷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张矮几,几个蒲团,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用某种白色兽皮绘制的地图。

地图的内容让周行野都为之动容。

那上面精确标注了方圆千里内所有的重要地标:冰川的走向、冰缝的分布、雪兽的迁徙路线、可食植物的生长区、甚至还有几处微弱灵脉的节点。绘制技法虽然原始,但比例之准确、信息之详实,堪比最精细的修真界舆图。

“这是部族三十代人的积累。”巴鲁尔抚摸着地图,眼中满是珍视,“每一个标记,都是用生命换来的知识。现在,我把它分享给你们。”

他指向地图中央——那里用深蓝色颜料绘出了一座极其陡峭的山峰,正是纳吉尔法。

“从这里出发,向东北。”巴鲁尔的手指沿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虚线移动,“避开这三处死亡冰谷,那里有万年不散的罡风。绕过这片移动冰川,它在每个满月之夜会向前推进三里。在这条冰河最窄处渡河,河底有天然冰桥,但只能承重七人以下。”

他的讲解细致入微,不仅指出路线,还解释了每个地点的特性、危险、以及应对之法。有些知识显然已经超越了普通生存经验的范畴,涉及到对冰原灵力流动的深刻理解。

“最后,这里。”巴鲁尔的手指停在纳吉尔法山脚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处,“这是‘风之耳’。站在这里,面对山壁呼喊,山风会将声音带到山顶——如果山顶真的有什么存在,或许能听见。这是古老仪式的一部分,已经几百年没人试过了。”

讲解持续了半个时辰。当巴鲁尔说完最后一处标记时,他后退一步,对着地图深深鞠躬——那是冰霜部族向先祖智慧致敬的礼节。

“地图不能给你们。”巴鲁尔转身,歉意地说,“这是部族的圣物,必须代代传承。但我已经将路线刻在了这里。”

他取出七枚骨片。每枚骨片巴掌大小,呈弧形,显然是从某种大型兽类的肋骨上切下。骨片表面用极细的针尖刻满了线条和符号,正是刚才讲解的路线图。

“这是雪原麝牛的肋骨,经过特殊处理,千年不腐。”巴鲁尔将骨片分发给七人,“上面的刻痕用火山灰混合驯鹿血填充,在雪地反光下会清晰显现。希望能帮助你们找到路。”

这份馈赠的分量,众人都明白。这不止是地图,是冰霜部族世代积累的生存智慧,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顾思诚郑重接过骨片,收入怀中,然后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三只玉瓶。

“这是三百粒‘阳和丹’。”他将玉瓶放在矮几上,“虽不能根治所有寒毒,但足以缓解症状,温养经脉。另有十瓶‘暖玉膏’,外敷可治冻疮、促进伤口愈合。还有……”

他犹豫了一下,取出一枚玉简。

“这里面记载了‘小阳春诀’的前三层心法。不是什么高深功法,但长期修炼,可逐渐驱散体内寒毒,强健体魄。适合没有灵根的普通人修炼。”

巴鲁尔长老的手在颤抖。他拿起一只玉瓶,拔开塞子,浓郁的药香让他几乎落泪。而那枚玉简……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部族的孩子们将不再受寒毒折磨,意味着老人们可以安享晚年,意味着整个部族的体质将在几代人内发生质的改变。

他后退三步,单膝跪地——这是冰霜部族最高规格的谢礼。

“尊贵的客人……这份恩情,冰霜部族永世不忘。”

顾思诚连忙扶起他:“长老言重了。你们赠予的知识,对我们同样珍贵。这不过是医者本分,修行者的互惠罢了。”

第二天黎明,天还未亮,七人便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让他们惊讶的是,整个聚落的人都起来了。人们默默地站在帐篷前,没有言语,只是注视着。孩子们手里捧着用苔藓包裹的干肉,女人们准备了装满奶酒的小皮囊,男人们则整理好了七套完整的雪原行装——从加厚的毛皮靴到遮面的护额,一应俱全。

巴鲁尔长老亲自将行装一一递给他们。“这些衣物用雪原牦牛的腹毛织成,中间夹着火山棉,比你们现在的衣物更御寒。靴底有驯鹿蹄垫,在冰面上行走不易打滑。”

最特别的是一人一件的白色斗篷。那斗篷看似普通,但巴鲁尔演示时,将它披在身上,往雪地里一趴——竟然与雪地完全融为一体,连轮廓都模糊不清。

“雪原狩猎用的伪装斗篷。”长老说,“上面的纹路不是装饰,是用特殊方法编织的光线扭曲结构。静止不动时,能骗过大多数雪原掠食者的眼睛。”

众人换上新的行装,果然感觉温暖了许多,行动也更为便利。

七人还礼,转身走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他们走出山谷,翻过那道刀刃状的山脊。回头望去,聚落的篝火已经熄灭,只有火山口蒸腾的白雾在晨曦中缓缓升起,如同大地平静的呼吸。

巴鲁尔长老站在图腾柱旁,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雪原尽头。他低声哼唱起一首古老的送别歌谣,歌声苍凉悠远,在冰川间回荡:

“远行的人啊,脚踏白雪,

背向暖火,面向寒月。

欧若拉是你的引路之灯,

纳吉尔法是你必赴之约。

冰镜将映出心的模样,

希玛将见证你的誓约。

归来的路或许已遗忘,

但雪原记得每个勇者的名字……”

歌声渐息。

雪原重归寂静。只有风穿过冰谷的呜咽,仿佛在应和着那首古老的歌谣。

七人继续向东北方前进。每个人的怀中,都揣着那枚刻满生存智慧的骨片;每个人的心中,都装着关于纳吉尔法、欧若拉、冰镜之心、希玛的传说。

前路依然充满未知。但这一次,他们不是盲目寻找,而是有了方向。

顾思诚走在最前,量天尺在手,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座巍峨的雪峰,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星辰的泪水……冰镜之心……

这两个关键词在他心中反复盘旋。他隐隐感觉到,解开这一切谜题的关键,或许不在雪山之巅,而在他们自己身上。

(第10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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