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巨鹿城西药铺的檐角,铜铃轻响,声波如丝,渗入地下三丈深的密室。
闻人芷盘膝而坐,素手抚琴,指尖却未弹奏旋律,而是随着空气中细微节奏的震颤,一寸寸拨动心弦。
她面前摆着一张《风律解码图》,以十二律吕对应三百六十七种情报节拍,是“听风谷”千年传承的核心机密。
此刻,那串来自城北的铃音正缓缓流入耳中——三更天,本该万籁俱寂,可这铃声,迟了七息,尾音拖长,像是被人用指腹强行压住最后一振。
她眸光微凝,指尖倏然停在半空。
“这不是自然风动……”她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是人为拨弄。”
她再次轻敲铜管三次——铛、铛、铛——这是“确认异常”的暗令,通过墙体内的共鸣管道传向外围哨点。
随即,她取出一支玉简,将那段铃音录下,与标准二级通报节奏反复比对。
差异虽小,却致命:真正的“天听”信号由特制合金铃片发出,共振纯净,而此音带有轻微杂频,像是用铁片临时仿制。
她的眉心渐渐蹙起。
“信号源头……在城北废弃磨坊。”她低声推演,“那里原无哨位,也无风道贯通,根本不该有‘天听’节点。除非——有人在模仿我们。”
她立刻提笔写下密报,墨迹未干,便有影卫无声潜入,接过信笺消失于暗道尽头。
半个时辰后,赵云收到了这份只有三行字的情报。
他站在军帐内,手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
看完之后,他没有下令围剿,没有调兵遣将,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反而淡淡吩咐:“传刘老,调一批旧式响板陷阱,运往北郊官道,途中‘不慎’遗落。”
亲卫一怔:“将军,那是淘汰的器械,早已不用……”
“正因如此,才像真。”赵云唇角微扬,眼底掠过一丝寒光,“既然他们想学‘天听’,那就让他们学个够。学到走火入魔,学到自己把自己引进坟墓。”
命令迅速执行。
两日后,探子回报:废弃磨坊夜间出现灯火,数名身着粗布短打的“樵夫”频繁出入,肩上扛的不是柴薪,而是密封军用皮囊与绘制精细的地图卷轴。
更可疑的是,其中一人腰间挂着一块残缺铜牌——正是早前被截获的一枚“天听”低级信物。
闻人芷听完汇报,指尖轻轻划过沙盘边缘。
“敌已掌握部分编码规律。”她断言,“他们试图伪造指令,扰乱我军调度系统。若放任不管,不出半月,各地哨所将因误信假令而自乱阵脚。”
帐中诸将闻言皆色变。
黄忠沉声道:“不如趁其未熟,一把火烧了那磨坊,斩草除根!”
赵云却摇头:“杀几个细作不难,难的是背后主使。他们敢动手,说明已有一定把握。若此时惊走,反倒打草惊蛇。”
他缓步走到沙盘前,手指轻点魏郡东门:“既然他们想听,那就让他们听个够。”
他转向闻人芷:“拟一道伪备战令——七日内,主力强攻魏郡东门。用三级加密音律传送,确保能被截获。”
闻人芷会意,眸中闪过一抹锐利:“再让送饭童子‘偶然’看见沙盘布置?”
“不错。”赵云点头,“那个常去校场送食的小童,已被标记多日。让他看到东门布阵图,再‘不小心’漏出口风。”
计划悄然铺开。
与此同时,赵云召集诸将议事。
大帐之内,灯火通明,将领林立。
他当众宣布:“井陉防线乃边陲要隘,然近日无战事,可交新人轮守。张合校尉连月操劳,亦需休整。”
众人愕然。
张合更是心头一震,当即出列拱手:“末将愿继续镇守前线,不敢言疲!”
赵云却不看他,只淡道:“军令已下,不必多言。”
全场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张合是如今军中仅次于赵云的统帅之才,此举无疑形同贬斥。
消息传出,营中议论纷纷,甚至有士卒私下嘀咕:“龙主是不是疑他了?”
唯有黄忠默默注视着赵云背影,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当夜,张合独自走入密室,见赵云已在等候。
“将军……这是做给谁看?”他低声问。
“做给袁绍的眼睛看。”赵云转身,目光如刀,“你明日即带两千老弱移防边境空寨,伪装成被弃用之军。我会命刘老在寨中广设空灶台、虚粮囤,每日扬尘造烟,做出大军驻扎之象。”
张合恍然,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冷笑:“诱敌北顾,掩我真实意图?”
“正是。”赵云负手而立,声音低沉如雷滚过地底,“我要让他们以为,我军内部分裂,主力将倾于东门一击。等他们把眼睛都盯在那里……”
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帐外传来。
一名影卫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铜牌封缄,梅花烙印。
赵云接过,缓缓拆开。
烛光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邺城有变。
袁绍已下令集结四郡之兵,誓要“犁庭扫穴”,彻底铲除赵云势力。
帐内寂静如死。
风,从帘外吹进来,卷动地图一角,恰好覆在魏郡东门之上。
赵云盯着那片土地,久久未语。
然后,他轻轻吐出一句:
“好戏,才刚开始。”第七日寅时初刻,浓雾尚未散尽,巨鹿军营已悄然沸腾。
赵云立于帅帐之前,披甲未着胄,一袭玄色战袍在晨风中纹丝不动。
他双目微阖,呼吸绵长,似与天地同频。
脑海中,“万象天工”正无声运转——那是一座浩瀚如星河的思维宫殿,此刻正将审配用兵轨迹、行军节奏、传令方式逐一拆解,凝成一道道数据流,在虚空中交织推演。
每一处迟疑、每一次变阵,皆被精准复刻,如同地质勘探中的岩层剖面,层层剥离,暴露出敌军决策背后的逻辑链条。
“果然……是郭图。”他在心中低语,指尖轻轻摩挲着缴获的令旗一角。
那枚暗红私符编号刻得极深,像是急于掩盖什么,又像在刻意留下痕迹。
袁绍帐下谋士倾轧已久,审配刚愎,郭图阴鸷,二人早有嫌隙。
如今郭图竟敢私自调兵、伪造将令,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借赵云之手除掉政敌。
这不仅是军事失误,更是人心溃散的开端。
赵云睁开眼,眸光如电。
他知道,这场雨夜伏击,并非终结,而是一扇门——一扇通往袁绍集团内部崩裂的暗门。
他要的,从来不是斩将夺旗的痛快,而是让敌方自乱阵脚,从根上腐烂。
“黄忠已率弓弩营抵达峡谷西侧,按计划布伏;严纲部绕后完成,白马游骑隐于漳水北岸密林;亲卫队潜伏崖顶,待信号火起即刻出击。”传令官低声禀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山间的寂静。
赵云点头,目光投向远方灰蒙蒙的天际。
暴雨虽歇,山路泥泞不堪,寻常军队行进必缓。
但审配素以治军严酷着称,越是艰险,越要强行推进,这正是其性格破绽——刚极易折。
果不其然,辰时三刻,斥候疾驰而回:“敌军五千精锐已入‘断脊谷’!前锋距伏击点不足两里!”
帐内诸将屏息凝神,唯有刘老低声问道:“将军,是否现在点燃烽火?”
赵云却缓缓抬起右手,制止了动作。
他的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仿佛眼前不是一场生死之战,而是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棋局。
“再等一刻钟。”他淡淡道,“让他们走得更深一些。迷雾越重,贪功之心越盛。我要他们看见火光时,已无退路。”
话音落下,他转身步入内帐,取出了闻人芷昨夜送来的另一份密报——来自邺城内线的绝密讯息:郭图已于三日前秘密遣子渡河,携带家财南逃许都。
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你们不信审配……也不信袁绍。”他轻声道,“甚至,你们已不再相信这个天下还能属于你们。”
风雨欲来,群雄皆盲,唯他独醒。
而真正的风暴,还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