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摇曳,将皇帝与秦王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映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仿佛两道纠缠搏斗的幽魂。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先前关于那本神秘古籍与皇室传承的惊天秘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父子二人的心头。
皇帝沉默了许久,方才那番追根溯源的讲述,加之之前一直在处理政务,批阅奏折,似乎耗尽了他不少心力。
他抬手揉了揉愈发刺痛的太阳穴,脸上露出一抹极为复杂、混合着自嘲、悲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宿命感的笑容,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寂。
“说来也真是……诡异得很,自我大周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仿佛就陷入了一个逃不脱的怪圈,历代册立的太子……似乎……似乎都难得善终,不是英年早逝,便是卷入谋逆大案,最终……唉……”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沉重与不祥,却如同殿外深沉的夜色,弥漫开来。
李长空没有说话,他清楚大周的历史,正如皇帝所言,数百年来,自太祖开始,大周皇朝的太子善终的一个都没有,几乎历代皇帝都不曾担任过太子之位,这在大周皇朝几乎都成为一个诅咒了,可偏偏,历代太子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皆是让满朝信服之人。
皇帝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助这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清醒,继续着那惊心动魄的讲述。
“现在回过头看,当年那场震动朝野、血流成河的‘太子谋逆案’,其背后真正的根源,根本不是什么权力熏心、等不及继位那般简单,一切的祸根,早在太祖皇帝从那本天书之中,悟出那套独一无二的‘王道’炼气法门之时,便已悄然种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揭开历史伤疤的痛楚,“想当年,太祖皇帝得天书之后,如获至宝,将其视若性命,耗费数十载光阴,废寝忘食,潜心参悟,那时节,天下大乱,武道已然盛行,炼气士逐渐退出世人视野,群雄并起间,武道修为是乱世中安身立命、乃至争夺天下的根本。”
“太祖本就是万中无一的武道奇才,更兼有经天纬地之志,他在那晦涩难懂的天书文字与图案中,硬是凭借其超凡的智慧与毅力,窥得了一丝天地气运流转的至理,从而创出了这套以王朝龙脉气运为根基、以帝王紫气为引的‘王道’修炼之法!”
“此法一出,太祖的修为可谓是一日千里,在那个天地元气已然开始衰微、炼气士几乎成为传说的末法时代前夜,他硬是逆天而行,成功纳灵入体,踏入了炼气之门,成为了当时屹立于众生之巅的寥寥数人之一。”
“而且在那个世上炼气士多为垂垂老矣之人,大多都隐居在一些天灵地秀之地潜修,以求突破更高的境界,而太祖却正值壮年,气血旺盛,说是天下最强者也不足为过。”
“太祖自身的个人武力,配合其卓越的统帅才能与人格魅力,自然吸引了无数豪杰来投,如今朝中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先祖,大多便是当年最早追随太祖起义、忠心耿耿的亲卫将领,可以说,太祖能在那惨烈的诸侯角逐中最终胜出,建立这大周数百年基业,这套‘王道’修炼法门,居功至伟!”
皇帝说到此处,语气中不免仍带着对先祖功业的崇敬,但随即话锋一转,变得无比沉重,“然而,福兮祸所伏,太祖击溃各方诸侯,坐拥天下,成为九五之尊后,随着对‘王道’法门修炼的日益精深,以及身为帝王对江山社稷、气运流转的深刻感知,他逐渐发现了一个极其可怕、几乎无解的弊端。”
说到此,皇帝的声音顿住,目光看向李长空,似乎想看看他能否领悟。
李长空静坐聆听,心中早已思绪翻腾,结合之前所言及自身于那本天书中领悟出的帝道拳法,以及自身的理解,他眼中精光一闪,接口道,语气冷静而残酷,直指核心。
“一国不容二主,王道……亦是如此,所谓王道,其精髓便在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一种唯我独尊、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极致之道!”
“它依托于整个王朝的气运,而这气运的核心与象征,便是那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皇权,一座江山,一条龙脉,岂容二主并立?新的王者若要登临至尊之位,唯有两条路:要么,耐心等待老的王者寿终正寝,自然更替;要么……便只能以最激烈、最残酷的方式,挑战并击败老的王者,踏着他的尸骨与失败,才能承接那完整的王朝气运,真正踏上王道之巅!”
他的分析,剥开了权力斗争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残酷本质,这并非简单的父子人伦,而是两种同源却注定相斥的“道”的碰撞。
皇帝闻言,深深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就是如此”的神情,那神情中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悲凉。
“没错,太祖皇帝发现这个致命弊端时,为时已晚,当时他倾力培养的太子,天资聪颖,早已在他的亲自教导下,将这套‘王道’法门修炼到了极深的境界,太子身上凝聚的王朝气运与帝王紫气,已然形成了自身的‘势’。”
“这种‘势’,与太祖皇帝身上的九五至尊之气运,既是同源,却又天然存在着排斥与竞争,就如同一个逐渐长大的狮子,终将挑战狮王的权威,想回头?功法已深种神魂,气运已纠缠绑定,如何能回?废黜太子?且不说虎毒不食子,单是因此引发的朝局动荡、国运反噬,就是太祖皇帝也无法承受的。”
李长空听到这里,眉头微蹙,提出了一个关键的疑问,“可是,按照史书记载,太祖皇帝在镇压太子谋逆案后,不过一年有余便驾崩了,若太子明知太祖年事已高,为何不能再多等上一年半载?何必如此急切,行此险着,背负千古骂名?”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讥诮,摇了摇头,道出了史书未曾记载的、更残酷的真相。
“那是因为……史书为尊者讳,掩盖了最关键的一幕,在那场宫变之中,太子并非束手就擒,太祖也并非轻易镇压。”
“父子二人,曾进行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关乎‘王道’气运的正面碰撞与对决,太子虽最终兵败身死,但年迈的太祖皇帝,也在那场与其说是武力、不如说是气运与本源的激烈对抗中,受了极重的、几乎不可逆转的道基之伤,这才是他为何在案发后仅仅一年便龙驭上宾的真正原因!否则,以太祖皇帝当时高深的修为,再活上几十年,绝非难事!”
他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惋惜与嘲讽。
“可如果太祖再活几十年,自身修为是否会再度精进,你如今也是炼气士,自然知晓炼气士会随着修为的晋升而寿命悠长。”
“那时的太子,他为何不能等?正是因为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身‘王道’的瓶颈,以及父皇那依旧磅礴的压制力,他深知,在天地元气日益稀薄、几乎无法支撑炼气士继续精进的那个时代,若不能尽快承接完整的王朝气运,打破桎梏,他的修为将再无寸进,甚至可能因气运被压制而逐渐衰退。”
“届时不是他熬死年迈的父皇,反而很可能是他被修为更深、更能借助国运延寿的父皇……活活熬死,在王道之争中,慢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他等不起!也不敢等!”
这番解释,彻底揭示了那场悲剧背后,超越简单权力欲望的、更加冰冷无情的“道争”本质!
修炼“王道”,便如同踏上了一条只能进、不能退的独木桥,桥下是万丈深渊,前方是唯一的王座,而身边,哪怕是至亲,也可能是必须推开的竞争者,天家本就无情,更何况是这种关乎自身道统的修炼之路。
皇帝似乎也被这段沉重历史压得喘不过气,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传承绝学的肃穆与无奈。
“经此巨变,太祖皇帝也明白,王道修炼法虽强大,却也有着明显的弊端。”
“在驾崩前,痛定思痛,深知这‘王道’法门虽威力无穷,却也是悬在李氏皇族头顶的一柄双刃剑,一个足以导致国本动荡、血脉相残的诅咒。”
“加之他预见到天地元气将愈发衰微,后世子孙再难重现炼气盛况,便以绝大毅力,下令将记载那本源天书以及他亲手撰写的‘王道’修炼法诀的原本,连同当时皇室库存的、为数已然不多的灵石,一并封存于太庙最深处的禁地。”
“并立下祖训,后世子孙,非到江山倾覆、社稷存亡之秋,不得擅动,意图让这段伴随着荣耀与血腥的炼气历史,随风而逝。”
“然而,” 皇帝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锐利,目光如电,看向李长空,“秘密可以封存,祖训可以被遵守,但知晓这段历史的人心,却难以禁锢。这个关乎皇室最高力量根源的秘密,仍在历代皇帝之间口耳相传。”
“数百年来,总有不甘平庸、或面临巨大危机的帝王,难以抗拒那至高力量的诱惑,试图触碰这禁忌的领域,而你的皇爷爷……当今的太上皇,便是其中之一。”
李长空目光骤然一凝,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他屏息凝神,静静地等待着皇帝的下文。
“父皇在朕的皇祖父驾崩后,继位为帝,他自然也从皇祖父口中,得知了这段被刻意遗忘的皇室绝密。起初,他或许还能恪守祖训。”
“但随着在位日久,尤其是面临……寿命问题和一些内外压力时,他对力量的渴望,对彻底掌控局面的欲望,最终压倒了理智和祖训的约束。”
“在朕的皇祖父驾崩数年后的某一个夜晚,他……终于还是秘密进入了太庙禁地,解开了太祖皇帝设下的封印,取出了那本天书……以及,太祖手书的‘王道’修炼法诀。”
皇帝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回到了那个决定了许多人命运的夜晚。
“起初,父皇进展极快,他本就是聪慧之人,又有太祖手札指引,加之动用了一部分太祖留下的、品质极高的灵石辅助,他竟然在极短时间内,便成功完成了‘纳灵入体’,正式踏入了炼气之门!”
“那一刻,他感受到自身力量前所未有的膨胀,仿佛举手投足间便能调动天地之力,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他深深沉醉,无法自拔,他曾对朕言,那一刻,他仿佛真正触摸到了‘天’的轮廓,成为了这世间唯一的主宰!”
说到此处,皇帝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抹深深的忌惮与后怕,那是对一种超越凡俗、足以颠覆秩序力量的天然警惕。
就在这时,李长空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直接点破了这看似辉煌背后的致命隐患。
“然而,灵石的供应……不可能持续,太祖皇帝留下的库存定然有限,而世间元气已近枯竭。”
“一旦灵石耗尽,皇爷爷的修炼便难以为继,不仅无法突破到下一个‘炼精化气’的境界,就连已经完成的‘纳灵入体’,也会因为后续元气无以为继,导致根基不稳,犹如沙上筑塔。”
“那强行吸纳而来、却无法彻底炼化掌控的元气,恐怕……反而会成为侵蚀道基、反噬自身的毒药吧?”
李长空的话,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太上皇看似强大的表象,露出了内里已然出现的、致命的裂痕。这也解释了,为何太上皇会如此不择手段,甚至可能与忠顺王勾结,寻求外部的“助力”,因为他自身的“王道”,已然出现了巨大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