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整个城西,仿佛一张巨大的黑布将这里紧紧包裹。往日里,即便在深夜,也能听到远处狗吠声此起彼伏,或是偶尔传来的虫鸣声,但现在,这一切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微风吹过空旷街巷时发出的呜咽声,犹如亡魂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随着柳白一步步向那棵老槐树靠近,他感受到了一股越来越重的压力,这种压力并不是那种刀光剑影之间的杀气,而是一种更为深沉、粘稠的东西,仿佛能够透过皮肤,直接渗入人的骨髓之中,带来一阵阵阴寒与压抑。在这种环境下,柳白体内原本平静流淌的幽暗寒泉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似乎想要冲破束缚。同时,那头盘踞在他体内的煞灵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它传递给柳白的意念变得更加复杂:既有兴奋和恐惧交织的情绪,也有强烈的渴望。
“同源……众多……聚集……”
“吞噬……成长……机会……”
在这复杂的意念中,柳白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前方有大量与他们同类的存在正在汇聚!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柳白立刻调整状态,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夜空中悄然移动。直到距离老槐树茶摊还有百丈远的地方,他才停了下来,选择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一处屋顶的阴影之后作为观察点。他轻轻伏下身体,目光如炬地望向前方。
然而,当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时,柳白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只见那棵古老而庞大的槐树依然屹立不倒,在它的庇护之下,那个熟悉的破旧茶摊依旧亮着那盏昏黄的孤灯。说书人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端坐在旧木桌后,手中拿着一块惊堂木,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神情淡然自若,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以茶摊为中心,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内,影影绰绰,或站或坐,或倚或靠,竟散布着不下十道身影!这些人仿佛是从黑暗中走出的幽灵,他们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证明这里的寂静和荒凉。
这些身影形态各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着打扮也各不相同。有的身着粗布麻衣,显然是历经沧桑的江湖客;有的则是一袭长衫,显得落魄而不失文人的气质;甚至还有一位和尚,他身穿僧袍,但却浑身散发着一种与佛教慈悲截然相反的阴冷气息。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戒备和冷漠,彼此之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没有任何交流,如同一个个沉默的石雕。
但柳白能清晰地“感觉”到!
从这十几道身影身上,散发出强弱不一的、却与他体内力量同源的太阴煞力!这些煞力属性微有差异,有的偏向冰寒死寂,如同冬日里最深沉的夜晚;有的带着怨毒戾气,仿佛是被冤屈的灵魂在低语;还有的则是混乱狂暴,犹如失去控制的野兽。尽管如此,它们的核心本质却是相同的——皆出自同源!
他们都是“炉鼎”!
说书人这半年来,在苍云城“点化”的炉鼎,恐怕大半都已聚集于此!这些曾经或许有着各自故事的人们,如今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牵引,汇聚在这个看似平凡实则充满危机的地方。
空气中,十几股同源煞力相互交织、碰撞、引动,形成了一片无形的、混乱而压抑的力场。阴风在此地打着旋儿卷起枯叶,地面的尘土无风自动,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搅动这一切。那盏孤灯的火焰跳动得异常剧烈,在这片混乱中显得格外刺眼,将说书人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柳白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幽暗寒泉在这片力场的影响下,运转速度越来越快。那煞灵传递来的吞噬欲望也愈发强烈,几乎要压制他的理智!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去强行约束。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试图掌控自己的灵魂,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挑战。
其他的“炉鼎”显然也并不好受。不少人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挣扎、痛苦、疯狂以及……对周围其他“同类”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杀意!仿佛随时可能暴起发难,互相撕咬!这种紧张的气氛让人窒息,每个人都在极力控制着自己,但那种源自内心的疯狂和欲望却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们的理智淹没。
这是一锅即将沸腾的、充满了致命吸引力的毒药!而说书人,就是那个坐在锅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的添柴人。他的存在就像是一团火,不断煽动着这场即将爆发的风暴。他究竟想干什么?是想让所有炉鼎在此自相残杀,决出最后的“蛊王”吗?还是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就在这时,说书人擦拭惊堂木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一个个如同困兽般的“炉鼎”,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这个笑容虽然微小,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和不安。没有言语,他只是将手中那块油光发亮的惊堂木,轻轻举起。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隐藏在暗处的柳白,都不由自主地被那方小小的木块所吸引。这块看似普通的木头,在此刻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下一刻——
“啪!”
惊堂木落下,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敲击在每一个“炉鼎”的灵魂深处,敲击在他们体内那同源的太阴煞力本源之上!这一声轻响,却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震撼人心。
“嗡——!!!”
柳白只觉得脑海中一声轰鸣!体内那原本就被周遭力场引动的幽暗寒泉,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轰然爆发!狂暴的煞力瞬间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约束,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中疯狂奔腾!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既让他感到恐惧又让他热血沸腾。他知道,这是属于自己的力量,也是属于这片黑暗的力量。
不仅仅是它!
场中那十几名“炉鼎”,在这一声惊堂木响后,几乎同时身体剧震!他们体内的太阴煞力如同受到了某种无可抗拒的召唤与引动,不受控制地破体而出!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他们的经脉中疯狂搅动,迫使那些原本沉睡的力量苏醒过来。
“呃啊——!”
“嗬嗬……”
痛苦的闷哼与压抑的嘶吼声顿时响起!这些声音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挣扎,仿佛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嚎。
十几道或浓或淡、或幽蓝或灰黑、属性微异却同源本出的阴寒煞气,如同十几道狼烟,从这些“炉鼎”头顶、周身冲天而起!在空中相互纠缠、碰撞、融合!每一道煞气都带着独特的气息,有的如冰锥刺骨,有的如毒蛇吐信,它们在空中交织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霎时间,以老槐树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由精纯太阴煞力构成的灰蓝色煞气漩涡,轰然形成!漩涡急速旋转,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与吸力!卷起地上的尘土碎石,将那盏孤灯的火苗拉扯得如同风中残烛!整个场景仿佛变成了一幅活生生的画卷,每一笔都在诉说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天空的月光似乎都被这股骤然爆发的庞大阴煞之力所扭曲、吞噬,周围的光线骤然暗淡下去!月亮失去了往日的光辉,变得黯淡无光,仿佛也被这股力量所震慑。
柳白伏在屋顶,死死抓住瓦片,才勉强没有被那突如其来的吸力卷走。他体内煞力狂涌,几乎要破体而出,加入那片恐怖的煞气漩涡!他咬紧牙关,凭借着一丝残存的理智与远超常人的意志,拼命约束着体内暴走的力量,眼中充满了骇然!他的心跳加速,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死亡抗争。
这就是说书人的手段?一声惊堂木,便引动了所有“炉鼎”的煞力暴走,强行将他们“熔炼”在一起?
他想要干什么?将这些煞力连同“炉鼎”们一起……炼化吗?
就在这片煞气汹涌、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中,说书人缓缓站起身。他的身影在漩涡中心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无比坚定。
他站在那狂暴的煞气漩涡边缘,青衫在激荡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冷静。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翻涌的煞气,望向那逐渐壮大的灰蓝色漩涡,就像是在审视自己亲手绘制的一幅未完待续的画卷。
接着,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向那漩涡的核心,指尖轻颤,似乎在弹奏一曲无形的旋律。
“凝!”
这个单薄却又充满威严的声音穿透了喧嚣的空间,虽不宏大,却似有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
轰隆隆——!
那原本肆虐的空间裂缝中的煞气漩涡,在这道命令下,竟然如同听到了号角一般,开始迅速地向中心收缩。无数灰蓝色的煞气粒子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以惊人的速度汇聚在一起。
在这场视觉盛宴中,煞气不断地压缩、融合,直至最后,在漩涡的心脏部位,一颗约莫成人拳头大小的结晶悄然诞生。这颗结晶散发着幽邃的蓝光,其表面游走着宛如细小闪电般的能量纹路,正是传说中的煞气晶核!
那晶核释放出的气息纯净得近乎完美,其中蕴藏的能量之强大,即便是深谙此道的柳白也不禁为之动容。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力,仿佛只要触碰到这枚晶核,就能掌握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
随着煞气晶核的成型,那些曾经作为“炉鼎”的人们纷纷倒下了。他们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们的体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只剩下一副空壳。只有寥寥几人,包括柳白在内,由于位置较远或者意志力较强,还能勉强支撑着站立。
说书人注视着那颗漂浮于虚空之中、缓慢自转的幽蓝晶体,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随即,他目光一转,落在了下方那些萎靡在地、或是勉强支撑的“炉鼎”们身上,嘴角那抹淡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
“狩猎,开始。”
他轻轻说道,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炉鼎”的耳中。
“活下去,或者……成为它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柳白藏身的方向。
下一刻,那颗悬浮的幽蓝煞气晶核,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如同流星般,朝着西北方向——那片苍云城外的荒山野岭,疾射而去!
而说书人的身影,也在晶核飞出的瞬间,如同青烟般缓缓消散在原地,不知所踪。
只留下满地狼藉,以及那些刚刚经历了煞力被强行抽取、此刻又被那飞走的晶核勾起最原始贪婪与求生欲望的……“炉鼎”们。
短暂的死寂之后。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挣扎着爬起身,朝着晶核消失的方向追去。
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一个,两个,三个……
几乎所有还能动弹的“炉鼎”,都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冲向了西北方的黑暗!为了那蕴含着庞大力量的晶核,也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活下去的机会!
杀戮与争夺,在这一刻,正式上演。
柳白从屋顶阴影后缓缓站起身,看着那些如同疯魔般追逐而去的背影,又感受着体内那因为晶核出现而躁动不已的煞灵,眼神冰冷而复杂。
他看了一眼说书人消失的地方,又望向那颗晶核消失的西北方。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身形一动,如同离弦之箭,也融入了那追逐的洪流之中。
狩猎,开始了。
而他,既是猎人,也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