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会议室里刚刚还弥漫着酒精和狂欢的空气，瞬间像是被抽成了真空。
胖子王磊打了个酒嗝，手里还捏着半瓶可乐，他迷迷糊糊地晃了晃巨大的脑袋。
“啥玩意儿？”
“主流媒体？教育专家？”
“他们盯上我们干嘛？给我们发奖状吗？”
猴子也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脸的不在乎。
“默哥，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我们现在可是千万销量的‘游戏之神’，是为国争光的文化输出代表！”
“IGN、GameSpot双十分满分，这是什么概念？这是Z国游戏史上从未有过的荣耀！”
“那些老古董不给我们披红戴花就不错了，还敢找我们麻烦？”
“就是！”胖子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空可乐罐一阵乱响，“我们现在是亿万富翁！谁敢惹我们，我用钱砸死他！”
看着两个依旧沉浸在胜利喜悦中，尚未认清现实的活宝，林默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陈阳。
陈阳心领神会，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指尖在笔记本电脑上轻轻一点，将屏幕投影到了白板上。
那上面，不再是激动人心的销量曲线，而是一片刺眼的，代表着负面舆情的红色。
“根据我的舆情监控模型，在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关于【黑魂】的讨论，出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转向。”
陈阳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众人还温热的幻梦。
“关键词‘黑魂 销量’、‘黑魂 IGN’、‘黑魂 封神’的搜索指数，在达到顶峰后，开始平缓回落，这是正常现象。”
“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切换了另一张图表。
“关键词‘黑魂 暴力’、‘黑魂 虐待’、‘游戏 危害’、‘精神鸦片’的搜索指数，却在以一个超过300%的增幅，陡然爬升！”
“什么狗屁玩意儿？”猴子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消失无踪。
陈阳没有理他，继续用数据说话。
“我追踪了这些负面舆论的源头。”
“主要来自三个方面。”
他点开第一个文件夹，一篇来自Z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之一《每日新声》的评论文章，占据了整个屏幕。
标题是黑体加粗的：《警惕！名为“受苦”的文化病毒，正在侵蚀我们的下一代！》
文章的作者，是一个自称“资深教育家”的“关心下一代协会特约评论员”。
通篇文章，避而不谈【黑魂】在游戏设计上的任何创新，而是用一种痛心疾首的笔调，将“受苦”和“自虐”划上了等号。
“……当孩子们开始以‘死亡’为乐，以‘受苦’为荣，我们不禁要问，这款游戏的价值观引导，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这种将玩家置于无尽绝望中，再施舍以微小成就感的所谓‘挫折教育’，本质上是一种精神上的pUA（pick-up Artist，一种通过心理操控来建立两性关系的技巧，此处引申为精神控制），它会让青少年混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降低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面对困难的勇气，转而沉溺于虚拟世界中廉价的征服感……”
“操！”胖子看了一半就忍不住骂了出来，“这他妈写的是人话吗？老子玩【黑魂】，现在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能搬五箱可乐！这叫降低面对困难的勇气？”
猴子更是气得直拍桌子：“pUA都出来了？这帮专家为了蹭热度是真不要脸啊！他们自己玩过游戏吗？知道什么叫弹反，什么叫翻滚吗？”
陈阳面无表情地切换到下一个文件。
那是一段来自地方电视台某档午间新闻的剪辑。
画面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他的头衔是“青少年心理健康研究中心主任”。
“……【黑魂】这款游戏，我个人是坚决反对我的孩子接触的。”
“它的美术风格，充满了阴暗、血腥、压抑的元素，长期沉浸其中，极易诱发青少年的抑郁情绪和暴力倾向。”
“更可怕的是它所谓的‘受苦文化’，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心理暗示。它让玩家在反复的失败和死亡中，逐渐麻木，甚至产生快感。这与我们一直倡导的阳光、积极、向上的主流价值观，是背道而驰的！”
“如果说普通的游戏是‘电子海洛因’，那么【黑ax】这种游戏，就是‘电子芬太尼’！剂量更小，但成瘾性更强，危害更大！”
视频到此结束。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胖子和猴子脸上的愤怒，已经转为了深深的忧虑和一丝恐惧。
他们不怕商业对手，不怕黑客，不怕水军。
因为那些都在“规则”之内，他们可以用技术、用金钱、用更优秀的才华去反击。
可现在，敌人变了。
敌人是“为你好”的专家，是“保护孩子”的媒体，是“主流价值观”本身。
这是一场他们从未打过的仗。
在这片战场上，他们的千万销量，他们的IGN满分，他们引以为傲的“游戏之神”称号，不仅不是勋章，反而成了刺向自己的，最锋利的刀！
“默……默哥……”胖子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去电视台门口拉横幅，说那个专家是傻逼吧？”
猴子也紧锁眉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营销鬼才的无力。
“这种仗没法打。我们一反驳，就是‘利益集团急了’；我们一解释，就是‘狡辩’。他们站在道德高地上，天然立于不败之地。”
“我们……好像成了全民公敌。”
苏轻语一直沉默着，此刻，她看着白板上那些刺眼的标题，轻声说道：“商业上的战争结束了，意识形态的战争，开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林默身上。
他依旧平静。
仿佛那滔天的舆论巨浪，只是窗外的一场微雨。
“轻语说得对。”
林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马天宇的失败，让整个旧有的行业秩序看到了我们的力量，也看到了我们的‘弱点’。”
“他们无法在游戏本身上战胜我们，所以，他们就要从根本上，否定我们存在的‘合法性’。”
“他们要杀死的，不是【黑魂】这款游戏。”
“而是‘游戏可以成为艺术’这个刚刚萌芽的念头。”
林默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将那些专家的名字，媒体的标题，一个个划掉。
“这些，都只是棋子。”
“真正的棋手，是那些被我们颠覆了饭碗，动摇了根基的旧势力。是所有靠着‘换皮’、‘氪金’、‘流量’为生的寄生虫们联合起来的反扑。”
“所以，这不是一场关于‘对错’的辩论，而是一场关于‘生存’的战争。”
他转身看着众人，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既然是战争，就要有战争的样子。”
“躲在家里是赢不了的。”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敲响了。
前台小妹拿着一个烫金的信封，有些紧张地走了进来。
“林……林总，这里有您一封信，是……是快递送来的，看上面的标志，好像是……是Z国教育部……”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默接过信封，拆开。
里面是一张设计得极为庄重典雅的邀请函。
【尊敬的幻境工坊cEo林默先生：为探讨新兴网络游戏文化对我国青少年成长的影响，推动行业健康有序发展，教育部联合文化部、版署等单位，定于下周三上午九点，在Z国国际会议中心，举办“新兴游戏文化与社会责任”专题研讨会。届时将邀请相关部门领导、行业专家、资深从业者及媒体代表共同出席。鉴于贵司作品【黑魂】在此次文化现象中引发了广泛讨论，特邀您作为新兴游戏开发者代表，出席并发言。】
落款，是几个鲜红的，带着国徽钢印的大字。
死寂。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那封邀请函，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张来自阎罗殿的催命符。
猴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这……这是要公开处刑啊……”
苏轻语看着林默，漂亮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她缓缓吐出四个字。
“这，是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