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夫人在听雨轩院门前碰的那一鼻子灰,如同一声清脆的磬音,不仅响彻侯府,更清晰地传入了林承泽的耳中。他听闻赵嬷嬷是如何搬出他的名头,如何义正辞严地将那位心思活络的堂婶挡了回去,心中并无半分不悦,反而升起一种“孺子可教”的欣慰。他身边的这些老人,终究是可靠的,将他维护姝儿的决心贯彻得一丝不苟。
然而,欣慰之余,林承泽那历经朝堂风云、洞察世情的头脑,却想得更深、更远。
一次两次的临时挡驾,依靠的是他个人的威势和仆从的忠诚。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侯府深院,人心叵测,今日有二房夫人为子前程讨要方子,明日或许就有三房姑母为讨好上官借用厨娘,后日或许还有更多他无法时刻顾及的理由和面孔。他不能永远指望每次都能及时出手,也不能永远让女儿依靠“病弱”和“亡母遗泽”这类被动防御的理由。
他需要给予听雨轩,在饮食事务上,一个最根本的、不容置疑的、制度性的保障。他要将这份独立与特权,明文规定下来,使之成为侯府内一条新的、不可逾越的规矩。
他要为女儿的这片“美食堡垒”,颁布一道正式的“独立诏书”。
二房夫人事件过去不过两日,一个气氛凝重的上午,安远侯林承泽再次于他的外书房召见了侯府总管林福。
书房内,紫檀木大案后,林承泽端坐如松,面色沉静,不怒自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发布重要决策的肃穆感。
林福垂手立在下方,心中已然有所预感。侯爷连续就听雨轩饮食之事召见他,此次必然又有重要的吩咐。
“林福,”林承泽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不容任何质疑与敷衍,“传本侯命令。”
“是,侯爷!”林福精神高度集中,腰弯得更低。
“第一,”林承泽目光如炬,直视林福,“即日起,听雨轩小厨房,正式升格为独立厨房。其一切事务,不再隶属于侯府大厨房管辖,亦不受后院中馈统一调配。”
林福心中剧震。独立厨房!这在大户人家,几乎是当家主母或极受宠的、分了家的老太君才可能拥有的特权!这意味着听雨轩在饮食上彻底自成体系,脱离了大厨房乃至主持中馈的夫人的掌控。
“其一应食材采买,”林承泽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由听雨轩自行负责,无需经由大厨房,也无需报备后院。所需之物,优先从苏全管理的、属于大小姐名下的田庄、山林调取。若庄上不产或不足,则由听雨轩开具单子,着专人直接向外采购。侯府大厨房及各处管事,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拖延、调拨或过问听雨轩所需之任何物料。违者,以渎职论处,逐出侯府!”
这一条,彻底斩断了任何人想从食材来源上做文章的可能。优先使用静姝自己的产业产出,不仅确保了食材的品质与安全,更是将经济命脉牢牢握在了静姝自己手中。直接外采权,则完全规避了被大厨房或其他部门卡脖子的风险。“逐出侯府”的惩罚,更是显示了林承泽的决心。
“第二,”林承泽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林福身上,让他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厨娘紫苏,为大小姐专属厨娘,其唯一职责,便是侍奉大小姐饮食。府中任何人,上至老夫人、夫人,下至各房管事,均不得以任何理由——无论是宴请、侍疾、还是人情往来——调用、借调紫苏,亦不得要求其提供食谱、传授技艺,更不得以任何形式打扰其为大小姐服务。此条,列为侯府铁律,违者,无论何人,严惩不贷!”
这一条,直接将紫苏这颗“美食核心”置于了最高级别的保护之下。杜绝了任何人以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将紫苏调离岗位,或者窃取听雨轩独有的美食配方。这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紫苏和她的技艺,是静姝的绝对私有财产,是侯爷明令守护的禁区,不容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觊觎。
“第三,”林承泽稍作停顿,给予林福消化的时间,然后说出最后一条,“听雨轩一应饮食所需之花费,设立独立账目。由大丫鬟白芷登记造册,定期交由苏全审核、支取,实报实销。此账目独立核算,无需与大厨房账目混杂,亦无需经后院公中审批,更无需向任何人报备明细。”
独立账目,实报实销!这简直是将听雨轩的饮食开支,划出了一块绝对的“经济特区”,连主持中馈的继母柳氏都无法插手过问。结合之前“一切用度优先”的命令,听雨轩在资源获取和财务支出上,已然拥有了超然物外、不受任何掣肘的地位。
三条命令,条条如铁,环环相扣,从人事、物资、财务三个维度,彻底将听雨轩的饮食体系从侯府原有的权力结构中剥离出来,形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林福听得背后已然渗出冷汗。他知道,这道命令一出,侯府内部,尤其是后院的权力格局,将发生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大小姐听雨轩的地位,将变得无比超然。
“以上三条,即刻形成府规,通传府中各处管事、婆子、下人,务必使人人知晓,铭记于心!”林承泽最后下令,声音带着金石之音,在书房内回荡,“若有阳奉阴违、懈怠拖延、甚至暗中阻挠者,无论其身居何位,与府中何人关联,一经发现,绝不姑息!”
“是!侯爷!奴才谨记!定将侯爷之意,一字不差地形成条文,传达至府中每一人,并严格监督执行!”林福连忙躬身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在安远侯府,关于大小姐饮食的一切,都已成为了不可触碰的天条。
这道“独立的诏书”,以最快的速度,被书写成文,加盖了安远侯的印信,然后由林福亲自召集所有管事,郑重宣读。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侯府炸开,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大厨房的总管婆子听到消息,脸色煞白,这意味着她彻底失去了对听雨轩小厨房的影响力和一份潜在的权力。后院正房里,柳氏正在修剪花枝,听到心腹丫鬟的禀报,手中的金剪“咔哒”一声,剪断了一根原本不该剪的花枝。她面上依旧平静,眼神却骤然幽深,随即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明白,这是侯爷在用最正式的方式,划下界限,宣告听雨轩的绝对独立,任何人都不能再越雷池一步。
而听雨轩内,当白芷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欣喜,将这三条正式的命令转述给静姝时,室内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赵嬷嬷双手合十,连念阿弥陀佛,眼中是踏实无比的欣慰。紫苏更是激动得眼眶微红,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她知道,自己可以彻底心无旁骛地钻研厨艺,再不用担心被任何外事打扰,这是侯爷对她、更是对小姐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
静姝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窗外,阳光透过葡萄藤的叶片,洒下细碎的金光。
她面上依旧沉静,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寻常小事。但唯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一直为应对潜在麻烦而绷紧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彻底地、安然地松弛了下来。
父亲这三条命令,不仅仅是保障了她的饮食独立和安全。
这更是一道无可撼动、盖棺定论的“免扰金牌”!一道由安远侯府最高权力者亲自颁布的“护身符”!
从此以后,任何以任何名义试图接近、打扰、索要、干涉听雨轩饮食事务的行为,都将是公然违抗侯爷明令,其性质之严重,足以让任何人望而却步。
她的“美食堡垒”策略,历经外部试探与内部冲击,终于在这场由父亲主导的、雷霆万钧的制度性保障中,获得了最彻底的、最终的胜利。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不仅可以安心地享受美食,更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继续她的美食研发,将这片小天地经营得更加舒适惬意。听雨轩的独立性与安全性,至此,臻于完美,坚不可摧。
她轻轻将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而笃定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