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品尝到蕴含着特殊意味的“草莓酪”后,林承泽发现,自己对踏入听雨轩的期待,悄然间又多了一层。不再仅仅是探望女儿、享受那份隔绝尘嚣的宁静,更添了一份对晚膳时光的、近乎本能的向往。那不仅仅是口腹之欲,更像是一种情感的皈依,一种在铁血生涯与繁冗朝务之后,能够彻底放松身心、汲取温暖的仪式。
接连数日,只要公务允许,他都会在暮色降临前踏进听雨轩。而每一次,都未曾让他失望。
听雨轩的小饭厅,仿佛成了一个永不重复的、味觉与视觉的小型盛宴舞台。紫苏在得到静姝的肯定和“母亲手札”的“灵感支持”下,彻底激发了全部的创作热情。她本就天赋异禀,如今更是将听雨轩特供的顶级食材与自己的巧思结合,每每都能带来惊喜。
这日,林承泽走进饭厅,便闻到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混合着焦糖般甜蜜与泥土般朴实的浓郁香气,其中又夹杂着一丝清新的鲜香。
桌上已然布好了菜。一道汤品格外引人注目,白瓷汤碗中,汤色清澈,近乎透明,宛如上好的白玉。汤中沉浮着几十个小巧玲珑的馄饨,那馄饨皮并非寻常的白色,而是如同初春新柳般的、极其鲜嫩的碧色,透过薄如蝉翼的皮,隐约可见里面粉嫩的肉馅。碧玉般的馄饨衬得汤色愈发莹白,几丝金黄色的蛋皮和几点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整道汤品看起来清雅至极,名曰“翡翠白玉汤”。
而那股诱人的焦甜香气,则来源于桌边一个白瓷盘里盛着的、几段烤得恰到好处的物事。它们外皮焦黄,甚至有些地方微微起皱,裂开的口子里,露出内里金黄灿烂、仿佛流淌着蜜糖般的瓤肉,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这正是静姝让紫苏试做的“蜜汁烤红薯”,选用的是空间出产、糖分极高、口感绵密如栗的珍稀品种。
“爹爹。”静姝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起身相迎。
“姝儿,”林承泽笑容满面地坐下,目光在桌上扫过,最终落在那盘烤红薯上,好奇道,“这是何物?香气竟如此霸道又勾人。”
“是番邦传来的‘蜜薯’,女儿让庄子上试着种的,没想到成功了。紫苏用特殊法子烤了,爹爹尝尝看。”静姝解释道,语气平常,仿佛这又是“母亲遗泽”或庄子上偶然所得。
林承泽依言,伸手拿起一段。那红薯烤得极好,触手温热却不烫人,焦香的外皮与内里软糯的质感形成鲜明对比。他小心地剥开那层薄薄的、带着焦痕的外皮,动作间带着一种与他武将身份不符的、略显笨拙的仔细,仿佛生怕破坏了内里完美的瓤肉。
金红流蜜的薯肉完全暴露出来,浓郁的甜香更是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他吹了吹气,咬下一口。瞬间,那极致的甜糯与温暖便充斥了整个口腔,薯肉入口即化,几乎不需咀嚼,那香甜便顺着喉咙滑下,一直暖到胃里,带着一种朴实无华却直击人心的满足感。
“嗯!好!这个好!”林承泽忍不住赞道,又连吃了两口,才满足地喟叹,“香甜软糯,暖胃舒心,比宫里那些精巧点心更让人觉得实在!”
他吃得高兴,很自然地将手中剥好皮、最完整的一段蜜薯,递到了静姝面前的碟子里:“姝儿,你也吃,这个趁热吃最好。”
静姝微微一愣,看着碟子里那金灿灿、散发着诱人热气的薯肉,心中泛起一丝微澜。她抬眸,看到父亲眼中纯粹的、带着分享喜悦的关爱,那种被珍视的感觉,如同暖流,悄然浸润。她低声道:“谢谢爹爹。”
然后,她拿起手边的汤匙,默不作声地,为父亲盛了一碗那“翡翠白玉汤”,轻轻放到他手边。“爹爹,喝点汤,润一润。”
林承泽正觉得烤红薯虽美味,但稍有些干噎,见到女儿递来的清汤,脸上笑容更深,接过来便喝了一大口。汤味极鲜,却清淡不腻,那碧色的馄饨皮入口爽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新气息,与肉馅的鲜甜相得益彰,恰好中和了烤红薯的甜糯,搭配得妙到毫巅。
“这汤也极好!”他再次赞叹,“姝儿,你这里的吃食,真是样样都合爹爹心意。”
膳间,气氛温馨而宁静。林承泽会偶尔说起朝中一些无伤大雅的趣闻,或是某位同僚闹的笑话;有时也会提及自己在边关时见过的奇景异俗。静姝大多安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的间隙,提出一个简单却切中要害的问题,或是发表一两句虽简短却颇有见地的评论,总能引得林承泽谈兴更浓,觉得女儿虽深居简出,见识却是不凡。
他也会关心静姝的日常,看了什么书,院子里新种的花草长势如何。静姝则会挑选些能说的、关于庭院改造或看书心得与他分享。没有刻意的讨好,没有小心翼翼的应对,只有父女之间最自然不过的交流。在这方小小的饭厅里,他是单纯疼爱女儿的父亲,她是承欢膝下的女儿,剥离了外界所有的身份与束缚。
林承泽看着对面的女儿。在灵泉长期滋养和精心调理下,她原本苍白的小脸早已褪去了病气,变得白皙里透着健康的红润,如同初绽的桃花瓣。眼眸沉静清澈,少了孩童的跳脱,却多了几分通透与安然。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用餐的姿态优雅而从容,整个人仿佛一块被精心呵护的美玉,温润生辉。
看着她这般模样,再对比她刚丧母时那悲痛欲绝、几乎随风而逝的脆弱,林承泽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巨大的满足感。是这听雨轩,是这里的安宁与舒适,将他最珍贵的宝贝,一点点滋养回了生机。
一种强烈的、想要守护这份宁静与美好的愿望,在他心中澎湃。
他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柔和地落在静姝脸上,声音是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定:
“姝儿,”他开口,语气郑重,仿佛在许下一个重要的承诺,“以后爹爹每天都来陪你用晚饭,好不好?”
静姝正在小口喝汤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撞入父亲那双充满了关爱与期盼的眼中。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每天”,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父亲将听雨轩,将她,正式地、牢固地放在了每日行程中最重要的位置之一。这意味着,他对外界的觊觎、对府内可能存在的暗流,一种无声却强有力的宣告。这意味着,他们父女之间的纽带,将通过这每日固定的“食光”,变得更加紧密,不可分割。
这正是她所期望的,甚至比期望的来得更快、更自然。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父亲。那双酷似其母的清澈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那沉静的眸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叠叠的、真实的、掩藏不住的欣喜涟漪。那欣喜如此纯粹,如此明亮,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好。”
一个字,简单,却承载了千言万语。
林承泽看着女儿眼中那毫无保留的欢喜,心中最后一丝因公务繁忙可能无法每日前来的顾虑也烟消云散。他朗声笑起来,大手一挥:“那就这么说定了!”
食光之约,就此达成。
这并非一道强制性的命令,而是一个源于爱与依赖的自然选择。从此,听雨轩的晚餐,将成为安远侯林承泽一天之中,最为期待和放松的时刻。而静姝的“堡垒”,也因这份每日履行的约定,获得了来自最高权力者最稳固、最持续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