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听雨轩的前夜。
原本居住的这间精致却总透着几分临时意味的闺房内,灯火通明。丫鬟们已被屏退,只剩下林承泽和林静姝父女二人。窗外月色清冷,秋虫的鸣叫也显得格外稀疏,为这个夜晚平添了几分郑重其事的味道。
静姝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看着父亲在房间里略显笨拙地踱了半步,又停下,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与平日军旅杀伐之气不同的肃穆。
这几日的灵泉滋养和绝对静养,让她的精神好了许多,虽然外表仍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内里已能支撑她进行更长时间的清醒和思考。她隐约感觉到,父亲今晚要交给她的,绝不仅仅是换个住所那么简单。
终于,林承泽转过身,走到床边的梨花木圆桌旁。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托盘,上面盖着一块深蓝色的绸布。他伸出手,指尖在那绸布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带着痛楚与珍视的过往。
“姝儿,”他开口,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明日,我们便要搬去听雨轩了。那里是你的安身之所,爹爹已经安排妥当,必不叫外人扰你清净。”
静姝安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经过花园那番交谈,她对父亲的承诺已经有了初步的信任。
林承泽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缓缓揭开了那块深蓝色绸布。
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
最上面是两份泛着微黄、但保存完好的契书。林承泽将它们拿起,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静姝身前的被面上。烛光下,墨迹清晰可见。
“这是听雨轩的房契和地契,”他的手指点在那熟悉的、他亲手所书的“听雨轩”字样旁,语气肯定,“从明日开始,它完完全全,只属于你林静姝一人。它的每一砖每一瓦,院中的每一草每一木,都由你支配。”
静姝的目光落在那些工整的字迹和鲜红的官印上,心口微微发热。一个真正属于自己名下的、受法律保护的独立空间!这对于一个社恐而言,其意义不亚于获得了一座专属的堡垒。
接着,林承泽拿起了下面那一摞明显厚实得多、由许多纸张钉在一起的册子。那册子的封面是暗红色的细锦,略显陈旧,却依旧能看出用料讲究。
“这个,”他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带着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有怀念,有痛惜,更有一种托付重任的决然,“是你娘亲……清婉她留下的,完整的嫁妆清单。”
他将那本沉甸甸的册子,轻轻放在房契地契旁边。
静姝的呼吸下意识地放轻了。她看着那本厚厚的册子,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重量。
林承泽开始一页页地,耐心而清晰地向她解释。他没有用任何夸张的辞藻,只是平铺直叙,但那一个个名词和数字组合在一起,却构筑成了一幅足以让任何人瞠目的财富图景。
“京郊上等水田庄子三处,共计一千二百亩。其中最大的‘锦绣庄’,带有一个三十亩的荷塘,出产的莲藕和鱼虾在京中颇有名气。”
“江南桑田八百亩,附带两处织坊,每年产的丝绸直接供应内务府选采。”
“北地山林两座,主要是桦木和松木,林地里有固定的猎户负责打理,皮毛和山货也是一项进项。”
“京城内,东西两市共有铺面十二间。地段最好的是西市那间‘玲珑阁’,做的是珠宝首饰生意,是你娘当年的心血,如今由苏全掌柜打理着,生意一直不错。还有两间绸缎庄,一间书肆,一间茶楼……”
“另外,在通州码头还有一个货栈,负责南北货物的周转……”
“现银、金锭、以及一些容易变现的古玩玉器,折合下来,大约有三十五万两,目前都存放在京城最大的汇丰银号,用的是你的名字立的户头……”
他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极其详细。田庄的位置、大小、产出,铺面的经营项目、年收益,山林的管理,银钱的存放……他没有丝毫隐瞒,也没有任何代为掌控的意思,只是将这些信息,原原本本地告知她。
静姝默默听着,内心的震撼一波接着一波。
她知道母亲的嫁妆应该很丰厚,但没想到丰厚到如此地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嫁妆”,这简直就是一个自成体系、遍布各地、涉及农业、手工业、商业的庞大资产组合!总价值,绝对超过了父亲所说的“百万两”这个数字!
在这个时代,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家族眼红心跳的巨额财富。
最后,林承泽将托盘最下层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拿了起来。盒子不大,但做工极其精美,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锁扣是纯银的,泛着温润的光泽。
“咔哒”一声轻响,他用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打开了盒子。
里面分为两层。上层整齐地码放着几锭雪花白银和一些散碎的金瓜子,下层则是一串样式各异、材质不同的钥匙,以及几枚触手温润的玉石印章和一块黝黑的玄铁令牌。
“这些是部分现银,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这些钥匙,”他拿起那串沉甸甸的钥匙,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对应着你名下各处产业的重要库房和账房。而这枚田黄石印,是调用银号存款的印鉴之一。这块玄铁令,可以号令你母亲留下的一支护卫小队,他们明面上是各处的护卫,实则只认此令。”
他将钥匙串和印章、令牌,一样样指给静姝看,然后,将它们连同那本厚厚的嫁妆清单,以及听雨轩的房契地契,一起郑重地放回了紫檀木盒里,盖上盖子,锁好。
最后,他将那把唯一能打开这个盒子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铜钥匙,轻轻放在了静姝摊开的小小掌心里。
钥匙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却奇异地点燃了她心中某种滚烫的东西。
“姝儿,你记住,”林承泽蹲下身,平视着女儿的眼睛,他的目光深邃如同夜空,里面是毫无保留的坦诚与嘱托,“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娘亲苏清婉,留给你的。是你林静姝,安身立命的根本。”
“爹爹会帮你看着,会替你扫清外界的障碍,会确保无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辱你、侵占属于你的东西。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无比凝重,“最终,这些产业需要由你自己来熟悉,来掌控。苏全,是你娘当年的陪嫁大掌柜,能力出众,忠诚可靠,目前所有产业都由他总揽,你可以完全信任他。日后,你可以通过他,慢慢了解、学习如何管理这些。”
他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将她隔绝在外,也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轻视她的能力。他给了她一座安全的堡垒(听雨轩),又给了她足以支撑这座堡垒运转、甚至让她拥有更大自由的、坚不可摧的经济基石。
静姝低头,看着掌心那把小小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铜钥匙。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实。
她伸出另一只小手,轻轻抱住了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紫檀木温润的质感,盒子的重量,都透过手臂清晰地传来。
这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一份份契书、一串串钥匙,更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切、最未雨绸缪的爱与庇护,也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
穿越以来,那种漂浮无根、前途未卜的惶恐,在这一刻,被这实实在在的“倚仗”压了下去。
经济独立,是自由的基础。
前世她深刻明白这个道理,却挣扎求生。而这一世,在她还如此弱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和父亲,已经将这份最硬的底气,放在了她的手中。
她抬起头,望向父亲,没有说话,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迷茫与惊惧,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如同深海般的力量在缓缓流动。
她抱紧了怀里的木盒,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
踏实。
前所未有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