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苏全再次来到听雨轩。
这次他带来了好消息——陈氏刻书坊那边进展顺利，前十回的雕版已完成大半，印刷出的样书也出来了，他带了五本过来给静姝过目。
书房里，静姝接过那本还散发着墨香的蓝布面小册子。
书不厚，约莫百来页，但装帧精致。蓝布面柔软细腻，书脊用同色丝线装订，结实整齐。翻开封面，第一页是书名《江湖客》三个大字，用的是端庄的楷体，下面一行小字“卷一”，再无其他。
没有作者名，没有刻书坊名，没有序跋，干净得过分。
但正是这份干净，让静姝满意。
她翻开内页，一页页看下去。字迹清晰，排版整齐，墨色均匀，确实是上好的刻印。
“陈掌柜手艺不错。”她点头。
苏全笑道：“老陈是几十年老刻工了，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号的。他看了书稿，喜欢得不得了，说这是近十年他刻过的最好话本。”
静姝微微一笑，继续翻看。
书中内容她再熟悉不过，但看印刷出来的成品，感觉又不一样。白纸黑字，仿佛给了故事实体，让它真正“存在”了。
“小姐觉得如何？”苏全问，“若没问题，就按这个标准刻印全书。老陈说，全部刻完大概还要二十天。”
静姝合上书，想了想：“可以。不过苏叔，您觉得……这书真能卖出去？”
“能！”苏全肯定道，“老朽已找几个相熟的书生悄悄试读过，都说好。有个在书院教书的先生说，这书不止是话本，文笔、情节、立意，都比市面上那些强太多。他愿意推荐给学生。”
静姝有些意外：“您已经让人试读了？”
“是，但很小心。”苏全忙解释，“老朽找的都是可靠之人，只说是朋友托印的新书，请他们看看如何。没透露半个字关于作者的。”
静姝点头。苏全做事稳妥，她放心。
“小姐，老朽还有个想法。”苏全斟酌着说。
“苏叔请讲。”
“如今书是刻好了，但怎么卖，还得讲究策略。”苏全眼中闪着商人的精明光，“普通摆上架，等客人来买，太被动。咱们得主动推。”
“怎么推？”
“第一，找几个书生在茶楼、书院里讨论，造势。”苏全道，“第二，跟茶楼说书的商量，选书里精彩片段来讲，吸引人去买书。第三，第一批印出来，送几本给喜欢收藏话本的贵人，他们若说好，下面的人自然会跟风。”
静姝听得点头。这些都是现代营销的基本手段，没想到古代商人也会用。
“不过要小心，”她提醒，“不能太张扬，免得引人注意。”
“老朽明白。”苏全道，“都会悄悄进行，不露痕迹。”
静姝沉吟片刻：“那就按苏叔说的办。不过送贵人这事……要特别小心。送谁，怎么送，都得仔细斟酌。”
“小姐放心，老朽心里有数。”苏全道，“咱们只送真正爱书、懂书的，不送那些附庸风雅的。而且不白送，就说是书铺新到的书，请他们‘指正’，姿态放低，不会惹眼。”
静姝这才点头：“好。苏叔办事，我放心。”
苏全心中感动。小姐虽年轻，但思虑周全，且信任他，这比什么都重要。
“另外，”静姝想起什么，“收益方面……”
“老朽已单独立了账。”苏全从怀中取出个小账本，“刻印成本、预计售价、分成比例，都记在这里。小姐过目。”
静姝接过翻开。账目清晰，一目了然。成本多少，售价多少，利润多少，给刻书坊的分成多少，都算得明明白白。
她看到预计售价——每本一两二钱银子。
“这个价……会不会高了？”她问。普通话本也就五六钱银子。
“不高。”苏全解释，“咱们用的纸墨都是上好的，刻工也精细，成本本就比普通话本高。而且这书值这个价。老朽打听过，那些畅销的话本，卖一两银子的也有。咱们这书，比那些强多了。”
静姝想了想，点头：“那就按这个价。不过第一批可以稍低些，比如一两银子，算是促销。”
“促销？”苏全没听过这词。
“就是……吸引人买的法子。”静姝解释，“第一批便宜些，让人愿意尝试。等口碑起来了，再恢复原价。”
苏全眼睛一亮：“小姐这主意好！那就这么办！”
两人又商量了些细节，苏全才告辞。
送走苏全，静姝回到书房，重新拿起那本《江湖客》。
她抚摸着光滑的封面，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她只是个普通读者，看别人的故事。今生，她成了讲述者，创造者。而现在，她的故事要变成书，走向市场，接受读者的检验。
这种感觉，既兴奋又忐忑。
兴奋的是，她的作品被认可，被期待。忐忑的是，万一……没人喜欢呢？
她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
既然决定做了，就不要患得患失。尽力写好故事，其余交给市场，交给读者。
反正她不署名，没人知道作者是谁。卖得好，她偷偷高兴；卖不好，也没什么损失。
这么一想，心情轻松了许多。
“小姐，”白芷端茶进来，看见她手中的书，眼睛亮了，“印出来了？”
“嗯，样书。”静姝递给她，“你看看。”
白芷小心接过，翻开细看，越看越喜欢：“印得真好！字清楚，纸也好。小姐，这书拿出去，肯定抢手！”
静姝笑道：“你倒比我还自信。”
“本来就是嘛。”白芷道，“知书每回说书，大家都听得入迷。外头的人肯定也爱看。”
正说着，知书来了。
他是来取新稿的。看见白芷手中的书，顿时眼睛瞪圆了：“这、这是……《江湖客》印成书了？”
“样书。”静姝道，“等全部刻好，就会上市。”
知书激动得手都有些抖：“太、太好了！小姐，这书一定会大卖的！我、我能买一本吗？我想收藏！”
“送你一本。”静姝笑道，“不过要等正式印出来。这本样书还要给苏管事。”
知书连连点头：“我懂我懂！谢谢小姐！”
他捧着新稿，欢天喜地地退下了。
白芷看着他的背影，笑道：“知书是这书第一个‘读者’，也是最忠实的。”
静姝点头。确实，知书每次讲书都那么投入，那么认真，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说书人，在向世界讲述凌云的故事。
或许，每个故事都需要讲述者。
而《江湖客》很幸运，有知书这样的讲述者，有听雨轩这样的第一批听众，现在，又将有更多的读者。
“小姐，”白芷轻声问，“您写这故事时，是怎么想出那些情节的？比如凌云雨夜救人，比如山中照顾姑娘……写得那么真，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静姝沉默片刻。
她没法说，这些情节是“借”来的。她只能含糊道：“就是……想象。看书多了，自然就会编故事了。”
白芷却由衷敬佩：“小姐真是才华横溢。奴婢看那些话本，都没小姐写得好。”
静姝有些心虚，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去看看紫苏晚膳准备得如何，我有些饿了。”
“是。”白芷退下。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静姝走到窗边，望着庭院。
夕阳西下，将小亭染成金色。那里曾是故事的起点，现在，故事要飞出去了。
她想起苏全说的那些营销手段——书生讨论，说书人讲述，送贵人……
这一切，都在悄悄进行。
而她在幕后，静静看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这个社恐，以这种方式，“参与”到外面的世界。不用面对人群，不用应付交际，只是用故事，与人交流，与人共鸣。
或许，这就是最适合她的方式。
在悠闲中创造，在躺平中影响。
用文字，构建一个世界，传递一些价值。
哪怕这价值很小，哪怕这世界只存在于书中。
但存在过，便有意义。
夜幕降临，听雨轩亮起灯火。
安宁，温暖。
而《江湖客》的故事，正在悄悄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静姝嘴角泛起笑意。
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