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未时三刻。
周鹤准时出现在听雨轩,依旧扮作送药材的郎中,背着那个不起眼的藤木箱。只是今日箱子里装的不是药材,而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木人桩、沙袋、绑腿沙包,甚至还有几个用藤条编成的、拳头大小的环。
“周先生。”静姝在书房迎他,白芷奉上清茶。
周鹤坐下,也不多寒暄,直接问道:“这几日修炼如何?可有什么难处?”
静姝让白芷呈上记录册,又将今早的“事故”简单说了说。
听到紫苏揉碎面团、朱槿扎坏兰花、达理落水时,周鹤先是一愣,随即抚须大笑:“好好好!这才是初学者的常态!老朽当年学武时,干过的蠢事比这多多了——一掌拍碎了师父的茶壶,一脚踢断了练功的木桩,还有一次练轻功,直接从房顶滑下来,摔进了猪圈!”
静姝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也忍不住笑了:“先生还有这等往事?”
“谁不是从笨手笨脚开始的?”周鹤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练武不是请客吃饭,哪有不出岔子的?出了岔子,才知道哪里不对,才能调整。怕的不是出错,是错了还不自知,或者不敢再试。”
他翻开记录册,仔细看了起来。
紫苏:气感初成,内力控制不稳,需加强“云手”式练习,建议配合揉面、和馅等厨艺活动,在实践中掌握力道。
朱槿:眼力过人,手稳不足,飞针准头差。建议先用固定靶练习,靶子可设为谷糠袋、木靶等,循序渐进。
达理:轻身术入门快,但重心控制差,落地不稳。建议加强腿部力量练习,配合绑沙包行走、跳跃。
墨竹:性情沉静,进展平稳,可尝试将内力运用于园艺,如感知土壤湿度、植物生长状态等。
砚台:手巧,对内息细微控制有天赋,已能勉强将内力运用于木工雕刻,但持续时间短。
知书:记忆力佳,口诀背诵快,但实践不足,需多练。
青黛:专注力强,进展中等,可尝试将内力用于刺绣,提升手稳和眼力。
白芷:沉稳,进展最稳,可作表率。
赵嬷嬷:年长,进展缓慢但扎实,重在养生。
影卫四人组:基础扎实,已开始学习《云隐剑法》基础式,进展顺利。
周鹤边看边点头,最后合上册子,对静姝道:“大小姐安排得妥当。进度有快有慢,方向各有所长,这正是因材施教。”
他站起身:“走吧,去庭院看看。老朽今日带了点‘小玩意儿’,正好给他们加点料。”
庭院里,众人已经按照静姝的吩咐集合完毕。
见周鹤出来,大家都有些紧张——尤其是今早出了糗的几位,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周鹤的眼睛。
周鹤却笑呵呵的,先是走到紫苏面前:“听说你把面团揉碎了?”
紫苏脸一红,小声道:“是……学生愚钝。”
“愚钝?不不不。”周鹤摇头,从藤木箱里取出一个小沙袋,“来,把这个绑在手腕上,再去揉面。”
紫苏依言绑上沙袋,那沙袋不重,约莫一斤,但绑在手腕上,顿时觉得手臂沉了不少。
“现在去揉面,记住,用你平时揉面的力道,但要通过沙袋的阻力,去感知力量的传递。”周鹤解释道,“内力不是蛮力,是巧劲。你要学会在阻力中控制力道,等摘下沙袋时,便会发现控制力提升一大截。”
紫苏眼睛一亮:“学生明白了!”
她又跑回厨房,这次绑着沙袋揉面,起初觉得别扭,但揉着揉着,渐渐找到了感觉——沙袋的阻力让她不得不放慢动作,不得不更精细地控制每一分力气。
面团在她手下变得异常听话,要圆就圆,要扁就扁,再没出现“炸开”的惨剧。
周鹤满意地点点头,又走到朱槿面前。
朱槿立刻站直,双手奉上那几根绣花针:“先生,我错了,我不该用兰花当靶子……”
“靶子没错,错的是方法。”周鹤从箱子里取出几个藤环,挂在树枝上,“来,站到三丈外,用针射这些环,要穿过环心。”
朱槿苦着脸:“三丈……太远了吧?我今早站一丈远都射不准……”
“所以才要练。”周鹤笑道,“飞针暗器,讲究的是眼到、心到、手到。你先不求准,只求稳——手要稳,呼吸要稳,心更要稳。一次射不中,射十次;十次射不中,射百次。等你能在呼吸之间出手,针随心发时,便成了。”
朱槿深吸一口气,拿起针,瞄准。
第一针,偏了,扎在树干上。
第二针,又偏了,落在草地上。
第三针、第四针、第五针……一连射了二十几针,竟没有一针穿过藤环。
朱槿有些气馁,眼圈又红了。
周鹤却道:“继续。练武最忌急躁,你现在不是在练准头,是在练‘静心’。什么时候你射针时心跳不加速、手不抖了,什么时候才算入门。”
朱槿咬咬牙,继续射。
另一边,周鹤给达理绑上了腿沙包——左右各三斤。达理试着走了几步,顿时觉得脚下像灌了铅。
“今天下午,你就绑着这个沙包干活。”周鹤道,“走路、跑腿、搬东西,都不许摘。等晚上摘下来时,你会发现自己身轻如燕。”
达理苦着脸应下,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后院劈柴了——那模样活像腿上绑了两块大石头,走一步晃三晃,看得众人都憋笑。
墨竹得到了一小包特制的“花肥”,据周鹤说是用几种药材配的,能帮助他感知植物状态;砚台得到了一块特制的软木,要求他用内力控制刻刀,在木头上刻出均匀的纹路;知书被要求边扎马步边背书,美其名曰“练下盘的同时练记性”;青黛则得到了一根特制的绣花针——针尾缀着个小铃铛,要求她刺绣时铃铛不响,以此练手稳。
连赵嬷嬷都分到了任务:每日早晚各练一次“养生操”,配合周鹤新给的药方泡脚。
等所有人都安排妥当,周鹤才走到静姝面前。
“大小姐,”他压低声音,“您的进展最快,但切勿贪快。玄元养气诀重在根基,第一层至少要打磨三个月,才能开始第二层的修炼。”
静姝点头:“先生放心,我明白。”
“另外,”周鹤声音更低了,“昨夜东墙外那人,老朽也听影统领说了。二房这次,怕是来者不善。侯爷离京才十余日,他们就按捺不住了。”
静姝神色平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雨轩虽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周鹤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赞赏:“大小姐能有此心性,侯爷在天之灵……哦不,在北疆也能安心了。”
他又从箱底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静姝:“这是老朽特制的‘预警香’,点燃后无色无味,但若有人用迷香、毒烟之类的手段,此香会微微变色。您放在卧房和书房,以防万一。”
静姝接过,郑重道谢。
周鹤又嘱咐了几句修炼的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他不能久留,以免引人注意。
送走周鹤,庭院里的“加料修炼”正式开始。
于是,听雨轩出现了这样一幕奇景:
厨房里,紫苏绑着手腕沙袋揉面,动作笨拙却认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庭院中,朱槿对着藤环射针,“咻咻”声不绝于耳,脚下已经落了一地没射中的针。
后院传来达理劈柴的声音——绑着腿沙包,每劈一下都要调整重心,累得呼哧带喘。
墨竹蹲在花圃前,闭着眼睛用手轻触土壤,试图用内力感知地下的情况,那模样像是在给花把脉。
砚台坐在廊下,对着软木雕花,刻刀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内力控制还不熟练,刻出的纹路深浅不一。
知书扎着马步,嘴里念念有词背诵《玄元养气诀》口诀,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青黛坐在绣架前,针尾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叮铃”声——她必须控制力道,让铃铛不响,这比平时刺绣难了十倍。
赵嬷嬷在院中慢悠悠打着养生操,动作舒缓,呼吸绵长。
白芷则忙着记录每个人的状态,时不时上前提醒、纠正。
静姝坐在廊下,看着这热闹又有些滑稽的场面,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这才是生活啊。
有挫折,有努力,有笨拙的尝试,也有点滴的进步。
或许在那些高门大户看来,听雨轩这群人简直是在胡闹——丫鬟小厮不老老实实干活,居然在练什么养生操、射飞针、雕木头,简直不成体统。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看似胡闹的举动,正在一点点改变听雨轩的每一个人。
紫苏揉面的力道越来越精准,以后或许能做出更美味的点心;朱槿的飞针练成后,至少能保护自己;达理的轻身术若有所成,跑腿办事会更利索;墨竹能感知植物状态,花会养得更好;砚台内力控制好了,木工手艺会更上一层楼;知书记性本就佳,配上扎实的下盘,以后或许能成为行走的书库;青黛手更稳,绣品会更精致;赵嬷嬷身体会更好,白芷统筹能力会更强……
而她自己,也在一点点变强。
这种变强不是一夜之间的脱胎换骨,而是日积月累的、悄无声息的蜕变。
就像春雨润物,细无声,却能让万物生长。
“小姐,”白芷记录完一圈,走过来小声道,“紫苏说面团揉好了,问您想吃什么馅的饺子?她新调了三种馅料,一种是虾仁笋丁,一种是鸡肉香菇,还有一种是素的,用了新摘的野菜。”
静姝想了想:“每样都做点吧。对了,给周先生也留一份,他今日辛苦了。”
“是。”白芷应下,又笑道,“紫苏还说,等会儿要试着用内力控火,蒸一笼‘云雾虾饺’,说是她新琢磨的做法,蒸的时候要用文火慢蒸,让热气如云雾般包裹饺子,蒸出来皮会特别透亮。”
“听起来不错。”静姝也笑了,“让她放手去试,成功了有赏,失败了……就当积累经验。”
白芷笑着去了。
静姝重新靠回竹椅,闭上眼睛。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竹叶洒在身上,斑斑驳驳。耳边是各种声音——射针声、劈柴声、背书声、雕木声、还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不吵,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她知道,这样的安宁不会一直持续。二房的试探不会停止,靖王府的觊觎不会消失,府内的暗流只会越来越汹涌。
但至少此刻,在这个午后,听雨轩是安宁的。
而她,想好好享受这份安宁。
修炼要练,麻烦要防,日子要过。
但偶尔,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想,就晒晒太阳,听听这些属于听雨轩的、笨拙又温暖的声音。
嘴角的弧度,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