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人沙发的惬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静姝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满足的涟漪。当身体被极致舒适地承托,精神得以彻底放松时,味蕾便开始不甘寂寞地寻求新的刺激。
侯府的膳食,即便是她这小厨房单独开伙,由紫苏精心烹制,也终究跳不出这个时代烹饪技法和调味料的范畴。精致,但缺乏新意;美味,却少了点惊喜。连续几日,静姝对着桌上那些熟悉的、略显寡淡的点心和菜肴,第一次生出了“吃腻了”的感觉。
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她窝在书房窗下的懒人沙发里,抱着柔软的戏蝶抱枕,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窗外抽芽的嫩叶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世那些令人怀念的味道:蓬松香甜的奶油蛋糕,冰凉q弹的各式果冻,还有那滋滋冒油、香气霸道的烤肉……
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忽然坐直了身体。
“紫苏。”她扬声唤道。
紫苏很快便从隔壁小厨房过来,手上还沾着些许面粉,眼神亮晶晶的,带着随时准备接受新挑战的雀跃:“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静姝招招手,让她靠近些,然后用一种带着回忆和向往的语气,开始描述:
“紫苏,我昨晚……又梦到些新奇吃食。”她眨眨眼,努力让描述更具体,“有一种叫‘蛋糕’的点心,不是蒸的,像是用鸡蛋和面粉,搅打出许多许多细密的气泡,然后放在一种密闭的容器里,用火‘烘’熟。成品极其蓬松柔软,像云朵一样,带着浓郁的蛋香和甜味,若是能在上面淋一层用牛乳和糖打发的、雪白绵密的‘奶油’,更是美妙。”
她看着紫苏认真倾听、眼中光芒越来越盛的模样,继续道:“还有一种,叫‘果冻’。用各种果汁,混合一种……嗯,像是从海藻或是植物中提取的,能使其凝固成透明、弹滑状态的‘胶质’,冰冰凉凉的,入口即化,又带着有趣的弹性。”
“至于菜肴……”静姝想了想,“我梦到一种烤肉,并非简单的炙烤。肉需提前用酱油、糖、酒、以及各种香料粉末腌制许久,让其滋味渗透进去。烤的时候,火候至关重要,需外皮微焦酥脆,内里却鲜嫩多汁,最好还能刷上一层蜜汁……”
她描述的这些,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没有打蛋器,没有烤箱,没有吉利丁片,没有丰富的复合调味料。
然而,紫苏听完,脸上非但没有丝毫为难,反而露出了极度兴奋和专注的神情。她像是接收到了什么神圣的指令,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小姐,奴婢明白了!”紫苏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蓬松的口感……或许可以用多多的鸡蛋,使劲搅打,直到发起白沫?密闭的容器……咱们有带盖的厚实砂锅,放在炭火上慢慢‘烘’,或许能成!那‘胶质’……奴婢记得有种石花菜熬煮后能凝成冻,虽不如小姐说的透明,但或可一试!腌制烤肉……酱油、饴糖、黄酒咱们都有,香料奴婢再去库房找找看!”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在脑子里规划好了步骤和替代方案,那份举一反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天赋,让静姝都暗自惊叹。
“好,你去试试,不必心急,一次不成便两次。”静姝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和自由度。
接下来的几天,听雨轩的小厨房成了紫苏一个人的“实验室”。叮叮当当的声响比平日密集了些,却并不扰人,反而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活力。空气中开始飘散出各种奇异的、勾人食欲的香气。
有时是浓郁的、带着焦香的甜味,那是紫苏在反复试验“烘”蛋糕的火候和蛋液打发程度。失败了数次,烤出了或干硬或塌陷的“饼”之后,终于有一天,她端出来一个颜色金黄、蓬松度虽有不足但已然具备蛋糕雏形的“古早版蛋糕”。静姝尝了一口,虽无奶油,但那松软的口感和蛋奶香气,已让她感动得几乎落泪。
有时是清甜的果香混合着淡淡的草木气息,那是紫苏在用石花菜和捣碎的果汁试验“果冻”。最终做出的成品,虽不及现代果冻剔透弹滑,却也是晶莹可爱、冰凉清甜,在这个没有冰箱的时代,已是难得的消暑佳品。
最诱人的,还是那腌制烤肉的香气。紫苏调配出了数种腌料,将上好的猪五花或羊腿肉腌制入味,然后在特制的小泥炉上慢慢炙烤。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的“滋滋”声,混合着酱油、饴糖和香料被高温激发出的复合型焦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几乎能穿透墙壁。
这香气太过独特诱人,终于有一天,飘出了听雨轩的院墙。
这日傍晚,林承泽刚回府,正准备去外书房处理公务,鼻翼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一股他从未闻过的、极其诱人的烤肉香气,混合着一种奇特的甜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空气中,源头似乎正是……听雨轩?
他脚步一顿,改变了方向。
当他踏入听雨轩院门时,那香气更加浓郁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们各司其职,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暖融融的食物香气,却让这方小天地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
白芷见侯爷来了,连忙上前行礼。
“姝儿呢?这是在做什么?好香的滋味。”林承泽难得地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回侯爷,小姐在书房。紫苏正在小厨房试制新菜。”白芷恭敬回答,引着林承泽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静姝正小口吃着紫苏刚端来的、最新改良版的“蜜汁五花肉”。肉块切得厚薄均匀,烤得外皮焦红酥脆,内里肥瘦相间,油脂被充分逼出,浸润着蜜汁和酱料,入口咸甜交织,香而不腻。旁边还放着一小碟嫩黄色的“果子冻”和一块看起来蓬松柔软的“小蛋糕”。
见父亲进来,静姝放下筷子,起身唤道:“爹爹。”
林承泽的目光立刻被女儿面前那几碟前所未见的吃食吸引了。“姝儿,这是……”
“是紫苏按女儿梦中……嗯,按女儿的一些想法试做的。”静姝含糊地带过来源,用小银刀切了一小块蛋糕,又夹了一小块烤肉,放在干净的小碟里,递给林承泽,“爹爹尝尝?”
林承泽接过,先尝了那蛋糕。入口的蓬松柔软和蛋奶香气让他微微一怔,这口感确实新奇。又尝了那烤肉,焦香、咸甜、鲜嫩多层次的味道在口中炸开,更是让他眼中闪过惊艳。他常年在外,也算见识过不少美食,但这等滋味,却是头一回尝到。
“好!甚好!”林承泽毫不吝啬地称赞,又接连吃了几口,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看向女儿的目光充满了惊奇与骄傲,“姝儿,你这小厨房……真是卧虎藏龙啊!这滋味,怕是宫里御膳房都未必做得出来!”
静姝浅浅一笑,心里也有些小得意:“是紫苏手巧。”
从此以后,林承泽来听雨轩的频率似乎又高了一些。有时是晚膳时分,有时只是午后过来坐坐,总能“恰好”赶上紫苏又研发出了什么新花样。他成了听雨轩小厨房名副其实的“第一位品尝者”和“固定食客”。
美食,无声地消弭了父女间因年龄、经历带来的最后一丝隔膜,成了连接彼此情感最温暖、最直接的纽带。林承泽在这里,不仅能享受到味蕾的极致愉悦,更能感受到女儿悄然营造出的、这份独属于听雨轩的安宁与温馨。
这氤氲的香气,不仅满足了口腹之欲,更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将林承泽的心更深地“绑定”在了这方小院。他每一次踏入,每一次品尝,都是对静姝作为此地主人地位的无声确认与支持。
听雨轩,因其独一无二的舒适与美味,在安远侯府中,变得更加超然,也更加不可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