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江屿急促的呼吸声和那句带着慌乱与自我怀疑的询问——“……你听了之后……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像一根针，轻轻扎在苏念薇的心尖上。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紧握着手机，眉头死死拧着，因为急切和不安，额角可能渗出了细汗，那双总是明亮飞扬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紧张和一种……近乎脆落的等待审判的神情。
他是在害怕。害怕那段被恶意翻出的、充满戾气的过去，会让她对他产生畏惧和厌恶。
念薇的心口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胀感，不是为了那段录音，而是为了他此刻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无措。
“我没有那么觉得。”她立刻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坚定，透过听筒传递过去，“我听到的，是一个被反复纠缠、不胜其扰的人，在情绪失控下说的气话。”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维护：“而且，我相信，如果不是被逼到一定程度，你不会说那样的话。是不是……在那之前，她已经做了什么？”
电话那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江屿略显沉重的呼吸声，证明他还在听。
几秒钟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沙哑了许多，也低沉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盔甲，透出底下的疲惫和……一丝不愿回顾的晦暗。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那段时间……她几乎无孔不入。跟踪我回家，在我家楼下等到深夜，无数次拦截我……甚至……”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难以掩饰的厌恶，“偷拿我的校服和打球时换下的衣服……我发现后，去找她对质，情绪很激动……就说了那些话。”
他的叙述简短而克制，但寥寥数语，已经足够勾勒出那时他所处的、令人窒息的困境。念薇听着，心里对周倩的恐惧之余，更多了几分对其偏执行为的骇然，同时也对当时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江屿，生出了强烈的心疼。
所以，他那看似过分的尖锐，是被逼到绝境的反弹。
“那不是你的错，江屿。”念薇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错的是不断越界、骚扰你的人。你只是在保护自己。”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念薇听到他极轻地、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的叹息声。
“谢谢。”他说。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承载了难以言喻的重量。
这场突如其来的电话交流，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恐惧和猜疑，在那片阴霾中划开了一道口子。他们之间，因为共享了这个沉重的秘密，因为这份在危机中的坦诚和信任，关系似乎悄然发生了某种质变。
接下来的几天，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似乎减弱了一些，没有再出现新的恐怖邮件、照片或者实物恐吓。但念薇和江屿都不敢放松警惕。警方那边的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周倩依旧拒绝开口谈论任何可能存在的同伙，对日记内容也保持沉默。那个虚拟号码和乱码邮箱如同石沉大海，再也追踪不到任何痕迹。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状态下流逝。
江屿的腿伤在缓慢好转，医生允许他在支具保护下进行一些轻微的负重和康复训练。他依旧固执地履行着“我去哪，你去哪”的承诺，只是方式变得稍微“委婉”了一些——不再是寸步不离地死守，而是变成了“顺路”一起上下学，“刚好”都在图书馆复习，“凑巧”想去小卖部买水然后给她带一瓶……
念薇从最初的不自在，渐渐变得习惯。她发现，抛开最初的恐慌，这种“绑定”状态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前所未有地增多，话题也不再局限于功课和眼前的危机。
他们会讨论一道难解的数学题，会分享耳机听同一首歌，会在夕阳下的操场边，看校队训练（江屿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会给她讲一些篮球战术和趣事，她会安静地听着，偶尔提问。
一种微妙而自然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恐惧的阴影仍在，但被另一种悄然滋长的、温暖而朦胧的情愫稍稍冲淡。
林小雨和陈远看在眼里，时常交换“果然如此”的眼神，但都很识趣地没有大肆起哄，只是默默地为两人创造着空间。
这天周五，放学后轮到念薇和值日小组打扫教室。江屿自然留在教室等她。
等其他同学都走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金辉洒满空荡的教室，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只剩下念薇擦拭黑板的声响，和江屿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
念薇擦完黑板，去洗手间洗抹布。回来时，看到江屿正拄着拐杖，站在她的课桌旁，低着头，似乎在看着什么，神情有些专注，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浅的弧度。
念薇走近了些，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她摊开在桌面上准备带回家完成的数学笔记本。而他那带着浅淡笑意的目光，正落在笔记本边缘空白处——那里，她昨天走神时，无意识地用铅笔反复写了好几遍“λ”这个符号，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篮球。
λ，是波长和频率的符号。但此刻，在她无意识的涂鸦里，它更像某个名字的缩写。
念薇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扑过去想抢回笔记本：“你别看！”
江屿似乎被她的突然动作惊了一下，下意识拿着笔记本的手往后一缩。
念薇冲得太急，脚下被桌腿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呼一声，直直地向前栽去！
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伸过来，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回一带！
念薇撞进一个带着淡淡薄荷皂荚气息和些许消毒药水味的怀抱里。她的额头轻轻磕到了对方的下巴。
两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念薇能清晰地感受到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的力度，能听到头顶上方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能感受到隔着薄薄校服布料传来的、对方胸膛里传来的、同样失序狂跳的心跳。
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肩窝，脸颊下的皮肤温度高得吓人。
江屿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揽着她腰的手臂肌肉僵硬，一动不敢动。拐杖倒在一边，发出轻微的声响。
几秒后，像是被这声响惊醒，江屿猛地松开了手，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念薇慌忙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脸颊烧得厉害，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胡乱地摇头：“没、没事……谢谢……”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度尴尬又暧昧的气息。
“那个……”江屿弯腰，有些狼狈地捡起拐杖，目光游移，就是不敢看她，“λ……是波长的那个λ吧？物理……嗯……挺好的……”
他语无伦次，欲盖弥彰。
念薇的脸更红了，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一把抓过桌上的笔记本，塞进书包里，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回去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默和微妙。并排走着，却谁也不看谁，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能再站下一个人。
刚才那个意外的拥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之前艰难维持的平静和默契。某种一直被危机和压力压抑着的、朦胧的情感，似乎终于寻到缝隙，破土而出，让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快到念薇家楼下时，江屿忽然停下了脚步。
念薇也跟着停下，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江屿的目光落在路边花坛里一丛开得正盛的白色小雏菊上，看了几秒，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回头，看向念薇。
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他耳根似乎还有些未褪尽的红晕，但眼神却变得认真起来。
“苏念薇。”他叫她的全名，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
“嗯？”念薇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
“等这件事彻底结束……”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等我腿好了……我有话……想正式对你说。”
念薇怔住了，看着他异常郑重的神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和期待，缓缓蔓延开来。
她似乎预感到他想说什么。
脸颊又开始发热，她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好。”
得到她的回应，江屿像是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很浅的、却无比清晰的弧度，眼神明亮。
就在这时，念薇包里的手机突然连续震动了好几下，是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查看。
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连续好几条，带着无比激动的感叹号：
【念薇！！你看校园论坛了吗？！】 【炸了炸了！！】 【有人匿名发帖！是关于周倩和江屿那件事的！还提到了你！】 【说的东西好吓人！还贴了图！好像是什么……病历？】
念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和羞涩瞬间被冰冷的恐慌覆盖！
她手指颤抖着，立刻点开了林小雨发来的校园论坛链接。
页面加载的瞬间，一个加粗飘红的爆帖标题猛地撞入她的眼帘——
【深扒“篮球明星”受伤真相！伪君子与跟踪狂的纠缠，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标题之下，主楼的内容更是让她浑身血液逆流，手脚冰凉！
发帖人以所谓“知情人”的口吻，用极具引导性和煽动性的文字，颠倒黑白地将周倩描绘成了一个因深情不被理解反遭残酷羞辱、最终“走极端”的可怜人，而将江屿描述成表面阳光、实则冷漠无情、言语暴力的“伪君子”，甚至暗示他的受伤可能是“报应”或“自导自演”！
更可怕的是，帖子下面竟然还贴出了几张打了厚码、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医院诊断书的照片，诊断内容指向——
抑郁症和焦虑症。
诊断名字处的马赛克很薄，隐约能看出是“周倩”的名字！
而发帖人更是歹毒地将矛头引向了念薇，用模糊的词语暗示她才是后来出现的“插足者”和“导火索”！
帖子发布不到半小时，回复已经盖起了高楼，各种猜测、质疑、甚至是对江屿和念薇的辱骂开始涌现！
念薇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拿不稳手机。
这个躲在暗处的人……竟然用这种方式！要将他们彻底拖入舆论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