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保密电话听筒里,忙音一声接一声,空洞而急促。陆子谦缓缓将听筒放回座机,指尖竟有些冰凉。那个自称“周伯伯”的苍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旧日痕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本已波澜四起的心湖中,激起了更深、更暗的漩涡。
父亲林国栋……这是他心底一个沉重而模糊的印记。牺牲时,他还太小,对父亲的记忆大多来自于母亲偶尔的追忆和那几件寥寥无几的遗物。父亲的工作性质特殊,母亲生前也知之甚少,只反复告诫他,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东西而离开的。这枚他一直珍藏的、父亲留下的旧帽徽,竟是此次接头的信物?
时机太巧了。“信天翁”的“物理清除”威胁言犹在耳,钟处长的警告尚在耳边回荡,这个神秘的“周伯伯”就出现了。是“东风”计划更深层次的部署?还是“信天翁”或者说其背后的“彼岸花”组织,针对他父母背景调查后,精心布置的又一个陷阱?利用他对父辈过往的探寻心理,引他入彀?
陆子谦在办公室里踱步,窗外的万家灯火此刻看来,仿佛每一盏都可能隐藏着一双窥视的眼睛。他混迹过上海滩,见识过人性的诡谲,深知在这种博弈中,一步踏错,满盘皆输的道理。但内心深处,一种源自血脉的冲动,又让他无法忽视这个可能与父亲有关的线索。这不仅关乎他自身的安全,更可能触及父母那辈人尘封的往事与牺牲。
他走到保险柜前,再次打开,拿起那枚色泽暗沉却依旧轮廓硬朗的帽徽,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微的划痕。这是父亲留下的不多的实物之一,带着岁月的冰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去,还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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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两点五十分。
清州公园,望湖亭。
这是一座位于公园深处人工湖畔的旧式六角亭,位置相对僻静,非节假日游人不多。陆子谦没有乘坐集团的专车,而是换了身不起眼的深色夹克,戴了顶鸭舌帽,搭乘公共汽车,又步行了一段路才抵达。他看似随意地走在湖畔小径上,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风吹过湖面,带来湿润的水汽,拂动岸边的垂柳。亭子里空无一人。他按照电话里的指示,走到亭子中央的石桌旁,看似欣赏湖景,右手则看似无意地把玩着那枚一直放在上衣内袋里的帽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点整到了,周围依旧只有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孩童隐约的嬉笑声。没有人靠近。
陆子谦的心缓缓下沉。是对方发现了什么?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恶作剧,或者更糟,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他不动声色地将帽徽收回口袋,准备按照预定的撤离方案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公园保洁人员制服、戴着口罩和大框老花镜的老者,佝偻着腰,拿着一把大扫帚,慢悠悠地扫着落叶,靠近了望湖亭。他扫得很认真,直到扫到陆子谦脚边,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看了陆子谦一眼。
“后生,让让。”声音沙哑,带着本地口音。
陆子谦侧身让开,心中警惕未减。
那老保洁员继续低头扫地,但在与陆子谦错身而过的瞬间,极低极快地说了一句:“帽徽,给我看看。”
陆子谦瞳孔微缩,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他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再次将帽徽在掌心亮了一下。老保洁员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光,他不再说话,也不再停留,继续佝偻着腰,慢吞吞地扫着地,渐渐远去,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催促游客让路的普通工人。
没有交接物品,没有进一步的对话。这就完了?陆子谦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这与他预想的任何一种接头方式都不同。
就在他疑惑之际,裤袋里那部用于紧急联络的、经过改装的寻呼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迅速掏出,屏幕上是伊万诺夫发来的一条看似寻常的工作汇报代码,但按照预设的解码规则,真实信息是:【实验室遭潜入,未失窃,对方目标明确,似寻找催化剂样本,胡工受轻伤,已控制现场。】
陆子谦的心猛地一紧!果然!这边将他引出集团,那边就立刻对核心实验室下手了!“信天翁”的动作好快!而且目标直指刚刚取得突破的关键催化剂!胡工受伤……这让他心头涌起怒火。
他立刻意识到,望湖亭不能再待了。对方可能只是想确认他是否离开集团,或者拖延他返回的时间。那个“周伯伯”的电话,八成是假的,是阴谋的一部分!
他不再犹豫,立刻转身,沿着来时相反方向的一条小径快步离去,同时准备联系顺子确认集团情况。
然而,他刚走出不到百米,经过一片茂密的冬青灌木丛时,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从灌木丛后窜出,动作迅捷无声,直扑陆子谦!手中一道寒光,直刺他的后心!
冰冷的杀机瞬间笼罩全身!陆子谦前世在上海滩历练出的、早已融入骨髓的危机意识和身体本能,在这一刻拯救了他。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完全是凭借对风声和背后气流变化的直觉,猛地向侧前方一个狼狈的翻滚!
“嗤啦——”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夹克的后背,凉意透体而来。
陆子谦就势滚倒在地,翻身的同时,已经将别在腰后的一根高强度碳纤维短棍握在手中——这是他从上海带来的老习惯,重生后也找工匠定制了一根防身。
袭击者一击不中,毫不停顿,如影随形般再次扑上。这是一个穿着普通运动服、面容毫无特色的男子,但眼神冰冷麻木,出手狠辣刁钻,绝对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人士!
陆子谦挥舞短棍格挡,棍刃相交,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这具年轻的身体素质不错,加上前世的一些搏击技巧还在,勉强能抵挡几下,但对方的力量和速度明显在他之上,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手臂发麻,险象环生!
公园远处似乎有游人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传来了惊呼声。
袭击者眼神一厉,显然不想拖延,攻势更加狂暴,一刀快似一刀,招招不离陆子谦的要害!陆子谦被逼得连连后退,短棍几乎脱手,眼看就要被逼入湖畔的死角!
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断喝从不远处传来。
与此同时,“啪”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公园的宁静!子弹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打在了袭击者脚前的空地上,溅起一撮泥土。
袭击者身形一滞,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刚才那个佝偻着腰的“老保洁员”,此刻竟站得笔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造型老旧却保养得极好的手枪,枪口还冒着细微的青烟。他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袭击者,一股经历过血火硝烟的凛然气势扑面而来!
“滚!”老人再次吐出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袭击者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因为枪声而即将骚动起来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之中,动作快得惊人。
陆子谦撑着短棍,剧烈地喘息着,后背被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看向那位瞬间气质大变的老者,心中充满了震惊和更多的疑问。
老人快步走上前,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迅速将手枪收起,重新变回那个略显佝偻的姿态,低声道:“这里不能呆了,跟我来!”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带着陆子谦拐入一条几乎被植被掩盖的、通往公园后方小门的荒僻小径。
“周……周伯伯?”陆子谦试探着问道,声音还带着搏斗后的急促。
老人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娃儿,你爹当年没做完的事,没扫清的雷,现在……落到你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