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了陈国华就是“九爷”的真相,陆子谦的世界仿佛被颠覆后又强行复位,表面一切如常,内里却已布满裂痕。他强迫自己以更坚韧的意志投入工作,将所有的震惊、愤怒与后怕都死死压在心底,如同蛰伏的火山。
二纺厂在新设备的加持下,生产效率显着提升。香港订单的成功交付带来了良好的口碑和后续合作的意向,厂里的效益和工人士气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陆子谦在这些成绩的光环下,显得更加沉稳干练,赢得了上级和工人们更多的信任。
他严格遵循张老板“蛰伏,待机”的指示,对陈国华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尊重与距离。陈国华偶尔还会以关心企业发展为名来电或来访,言语间依旧是对年轻干部的欣赏与提携,但陆子谦总能从他温和的目光深处,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审视与算计。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
陆子谦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内部整顿和技术革新上。他深知,唯有将二纺厂打造得铁板一块,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和无可指摘的业绩,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风暴中立足。他大力提拔像王猛这样忠诚可靠的基层骨干,优化管理流程,同时开始秘密物色和培养能接替自己部分职责的年轻干部——他必须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张老板留下的新通讯器一直沉寂,仿佛从未存在过。陆子谦耐心等待着,他知道,张老板在暗处的活动绝不会停止。
这天,陆子谦正在审阅一份关于引进新型节能纺纱机的可行性报告,办公室门被敲响。进来的是厂技术科的副科长,一位姓吴的中年工程师,戴着厚厚的眼镜,为人有些书呆子气,但技术过硬。
“陆厂长,有个情况向您汇报一下。”吴工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一丝困惑,“我们新引进的那套德国烫印机,最近运行数据有些异常。”
陆子谦心中一凛,表面上不动声色:“哦?什么异常?”
“主要是能耗比理论值偏高大概百分之五到八,而且核心控制单元的日志里,偶尔会出现一些无法识别的冗余指令碎片,非常微小,不影响当前运行,但……按照设计标准是不应该出现的。”吴工皱着眉头,“我们反复检查了安装和操作流程,都没发现问题。我在想,会不会是设备本身在运输或出厂前就存在某种……潜在的软件瑕疵?”
潜在的软件瑕疵?陆子谦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这么简单。这套设备是经过层层审批、通过正规渠道引进的,如果设备本身被做了手脚,那意味着对手的触手可能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甚至渗透到了某些经济和技术领域!
他立刻重视起来:“吴工,这个问题很重要!你立刻组织技术力量,在不影响生产的前提下,对那套设备进行更深入的检测和分析,重点是那些异常指令的来源和潜在影响。所有发现严格保密,直接向我汇报!”
“是,陆厂长!”吴工感受到厂长的重视,郑重地点头离去。
吴工走后,陆子谦陷入沉思。设备隐患、陈国华、张老板的警告、“南边更高层”的阴影……这些碎片在他脑中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图景。对手似乎并不满足于从外部摧毁二纺厂,还想从内部植入更隐蔽的“毒刺”。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陆子谦宿舍的书桌上,那台小巧的通讯器终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新的加密信息。
陆子谦立刻拿起,输入解码口令。信息内容依旧简短:
“设备隐患,指向南方‘宏图科技’,与陈有关。‘他’在查账,触及核心,已处险境。必要时,可启动‘备用方案’保‘他’。”
信息量巨大!
“宏图科技”——这是一个陆子谦隐约听过的南方公司,似乎背景很深。“设备隐患”果然与陈国华有关!“他”在查账?触及核心?张老板让自己保护的“他”,难道是指……韩工程?韩工程在监狱里还在协助查账?而且处境危险!
最让陆子谦心惊的是“备用方案”四个字。这显然是他不知道的、张老板预留的后手,而且似乎涉及到要采取非常规手段保护关键证人!
他立刻回复:“‘备用方案’具体指什么?如何启动?”
信息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张老板再次切断了直接联系。
陆子谦感到一种无形的网正在收紧。陈国华(九爷)在清州利用职权清除异己、掩盖痕迹,同时还能通过“宏图科技”这样的白手套在技术和经济领域布局;而南边,似乎正进行着一场更隐秘、可能级别更高的较量,韩工程成了其中一个关键节点,危在旦夕。
自己该怎么办?“备用方案”究竟是什么?张老板没有明说,显然是因为风险极高,或者时机未到。
第二天,陆子谦以了解新技术设备售后问题为由,让厂办试着联系南方的“宏图科技”,得到的回复却是该公司因“业务调整”,暂时无法提供技术支持,语气敷衍。
与此同时,王猛私下汇报,说最近感觉厂区周围似乎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不像本地人,也不像是做生意或路过,眼神总往厂里瞟。
“能确定是盯着我们吗?”陆子谦问。
“不好说,但感觉不对劲。”王猛挠挠头,“兄弟们留意了一下,没抓到什么把柄,就是觉得膈应。”
陆子谦心中警铃大作。这可能是陈国华对自己起了疑心,开始加大监控力度;也可能是“宏图科技”那边察觉到了什么。
内忧外患,步步惊心。
就在他苦思如何破局,如何既能保护可能身处险境的韩工程,又能不暴露自己,同时还要应对可能来自“宏图科技”和陈国华的双重压力时,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访客,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敲响了他宿舍的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市工业局的那位王副局长!他穿着便装,打着一把黑伞,脸上没有了往日官场上的严肃,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王局长?您这是……”陆子谦十分意外,连忙将他让进屋内。
王副局长收起伞,没有坐下,而是目光直视陆子谦,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一句话,让陆子谦如遭雷击:
“陆厂长,长话短说。老码头那天晚上,孙处长让我带检查组去二纺厂,真正的目的,不是查账,是配合……配合陈组长,制造你不在场的证据,同时……伺机在你办公室找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