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板那封言简意赅的电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思量。陆子谦将电报纸在煤油灯上点燃,看着它蜷缩、焦黑,最终化作一小撮灰烬。张老板的存在,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既是机遇,也是无尽的未知。但眼下,他必须按照电报的指示,“另辟蹊径”。
服装生意的路子暂时被堵死,陈师傅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飞蝠堂的威胁也只是暂时蛰伏。他需要一个更快、更安全积累资本的方式。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已经修好、屏幕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电子计算器。这不仅仅是件稀罕物,更是他撬动新世界的杠杆。
“猛子哥,”陆子谦找到王猛,将计算器推到他面前,“我们的新路子,就从它开始。”
王猛看着那跳动的数字,依旧觉得神奇:“这东西是好,可……就一个,咱也不能卖了啊?还得靠它算账呢。”
“不卖它。”陆子谦眼神熠熠生辉,“我们卖‘知识’,卖‘效率’。”
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的计划。利用这个计算器远超算盘的速度和准确性,他们可以去承接一些小型集体企业、街道工厂甚至是个体户的账目核算、成本计算工作。按次或者按工作量收费。在这个大部分单位还在依赖算盘和手工账本的年代,计算器的效率是碾压级的。
“这……能行吗?谁会信咱们?而且这玩意儿这么金贵……”王猛有些犹豫。
“事在人为。”陆子谦信心十足,“我们先从熟悉的、小规模的开始。猛子哥,你人面广,找找看有没有哪个小厂子或者合作社,账目比较乱,或者急需提高核算效率的。第一次,我们可以免费帮他们处理一批复杂数据,用效果说话。”
王猛将信将疑,但还是答应去试试。
与此同时,陆子谦也没有坐等。他开始更系统地整理自己超越时代的商业和管理知识,结合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构思一些简单易行的“管理建议”或“效率提升方案”,准备作为附加价值,打包推销出去。
几天后,王猛那边还真带来了消息。他通过一个远房亲戚,联系上了城郊一家效益不太好的“红星纸盒厂”。厂子里几十号人,账目一直理不清,会计是个老眼昏花的大爷,经常算错,厂长正为此头疼。
陆子谦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他和王猛带着计算器,在一个下午来到了这家略显破败的纸盒厂。
厂长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看到王猛介绍的居然是两个毛头小子,其中一个还拿着个古怪的黑盒子,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胡闹!算账是严肃的事情!你们拿个玩具来糊弄谁呢?”厂长语气很不客气。
陆子谦不卑不亢,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厂长,是不是玩具,试过才知道。您要是不放心,可以随便拿一批最复杂、最难算的单据给我们,我们当场核算。如果结果和您会计算的有出入,或者速度比不上算盘,我们分文不取,立马走人。”
厂长将信将疑,但还是让会计抱来了一叠厚厚的、涉及各种原材料、人工、损耗的复杂生产单据。“这是上个月最难算的一批,老会计算了两天还没完全理清,你们要是能在一个小时内……”
他话还没说完,陆子谦已经接过单据,和王猛一起,一人念数,一人飞快地在计算器上按键。绿色的数字在屏幕上跳跃,结果被迅速记录在纸上。
噼里啪啦的按键声清脆而富有节奏,与老会计拨弄算盘珠的沉闷声响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到二十分钟,厚厚一叠单据核算完毕。陆子谦将清晰列明各项数据的结果递给厂长。
厂长拿着结果,对照着老会计之前算了一半、涂改多处的手稿,眼睛越瞪越大!不仅速度快得惊人,而且结果清晰明了,一些老会计反复核算都拿不准的复杂分摊和百分比,在这里都变得简单直接!
“这……这……”厂长看着陆子谦手里的计算器,如同看着一件神器,“这宝贝……太厉害了!”
第一次示范大获成功。陆子谦顺势提出了他们的服务方案:按核算单据的复杂程度和数量收费,价格公道,并且可以附赠一些简单的成本分析和优化建议。
厂长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当场就预支了一部分费用。
拿着这第一笔靠“知识”和“技术”赚来的钱,王猛兴奋得手都在抖。“谦儿!真行!真他娘的行!这比倒腾衬衫来钱快多了,还安全!”
陆子谦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条路,走对了。
凭借着计算器带来的震撼效果和实实在在提升的效率,加上王猛的人脉四处推介,他们的“财务核算服务”很快在几家类似的小型企业间打开了局面。虽然单次收入不高,但细水长流,而且接触面广,能了解到不同行业的内部信息和需求,为陆子谦后续的计划积累了宝贵的资源和经验。
然而,就在他们的事业刚刚走上新轨道,稍微可以喘口气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大单”找上了门。
来找他们的,竟然是张建军。
这次不是在王猛家,而是在一家相对体面的国营饭店的小包间里。张建军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气色很好,看到陆子谦和王猛,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
“谦儿,猛子,最近搞的那个‘计算器算账’,名声不小啊!”张建军给他们倒上啤酒,笑着说道。
“建军哥消息灵通,我们就是混口饭吃。”陆子谦谦虚道,心中却暗自警惕。张建军找他们,绝不只是吃饭聊天那么简单。
果然,酒过三巡,张建军切入正题:“我有个朋友,家里是搞运输的,私人承包了两辆卡车,跑长途。这账目比那些小厂子复杂多了,涉及到油费、路桥费、维修费、司机工资奖金,还有各地的差价利润,一塌糊涂。他们听说你们有这本事,想请你们去帮忙梳理一下,价格好说。”
私人承包卡车?跑长途?这在八十年代初,可是走在政策前沿的“大胆”行为,利润高,风险也大。
陆子谦没有立刻答应,谨慎地问道:“建军哥,您这朋友……可靠吗?账目本身,没什么问题吧?”他必须避免卷入任何可能涉及违规甚至违法的账目里去。
张建军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绝对可靠!正经买卖,就是账乱。而且……”他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这家人路子野,南边北边都熟,你们把这事办漂亮了,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合作机会。”
南边北边都熟?陆子谦心中一动,隐隐感觉这或许与张老板那边也有些关联。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考验。
“行,建军哥介绍的朋友,我们信得过。”陆子谦最终点头应承下来,“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去看看账目。”
“痛快!”张建军很高兴,“就明天下午吧,地方有点偏,在城西货场那边,我带你们过去。”
第二天下午,张建军开着一辆罕见的吉普车,载着陆子谦和王猛,一路颠簸着来到了城西一片靠近铁路线的货场。这里堆满了各种货物和集装箱,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尘土的味道。
张建军的朋友,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眼神里透着精明的中年汉子,名叫胡大庆。他所在的“办公室”,其实就是货场旁边一个用铁皮和石棉瓦搭起来的简陋棚子。
棚子里堆着一些轮胎和零件,一张破桌子上,果然堆满了厚厚的、乱七八糟的票据和账本。
“可把你们盼来了!”胡大庆嗓门很大,热情地握着陆子谦和王猛的手,“这账搞得我头都大了!你们随便看,需要啥尽管说!”
陆子谦和王猛开始工作。计算器再次发挥了巨大威力,混乱的票据被迅速分类、录入、核算。胡大庆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奇。
然而,在整理一堆维修费用单据时,陆子谦的手微微一顿。他注意到几张来自不同修理厂的收据,日期接近,维修项目也有些重复,金额却不小。这看起来像是常见的虚报开销手段,但并不高明。
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下,继续工作。
天色渐晚,核算工作才进行了一小半。胡大庆热情地留他们吃饭,就在货场旁边的一个小饭馆。
饭桌上,胡大庆很是健谈,几杯酒下肚,话更多了,吹嘘着自己跑南闯北的经历,认识多少能人,甚至隐约透露,有些“特殊”的货物,他也有门路帮忙“周转”。
陆子谦一边应付着,一边保持着警惕。他感觉这个胡大庆,并不像张建军说的那么“正经”。
饭后,胡大庆说要去安排一下夜里的发货,让张建军先送陆子谦他们回去,账目明天再继续。
张建军开着吉普车,驶离了嘈杂的货场。路上,他似乎随意地问了一句:“谦儿,感觉老胡这人怎么样?”
陆子谦斟酌了一下词句:“胡老板很豪爽,生意做得也大。”
张建军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车子开到离陆子谦家不远的一个路口停下。陆子谦和王猛下车道别。
看着吉普车尾灯消失在夜幕中,王猛兴奋地说:“谦儿,这单要是做好了,钱肯定不少!这胡老板看样子真有实力!”
陆子谦却没有他那么乐观,他眉头微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胡大庆的账目有问题,他的谈吐也过于“江湖气”,张建军的态度也有些微妙。
“猛子哥,明天去的时候,多留个心眼。”陆子谦低声叮嘱,“我感觉,这趟活儿,可能没那么简单。”
就在两人准备各自回家时,一辆没有开灯的老旧面包车,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滑行过来,猛地停在他们身边!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里面伸出几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站在外侧的王猛拽了进去!
“猛子!”陆子谦目眦欲裂,伸手去拉,却只扯下了王猛外套上的一颗扣子!
面包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轮胎摩擦着地面,瞬间加速,汇入车流,消失在黑暗的街道尽头!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子谦孤身一人站在原地,手里死死攥着那颗冰冷的纽扣,望着面包车消失的方向,浑身冰凉。
对方的目标……竟然是王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