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谦回到家时,母亲周桂兰已经回来了,正在公用厨房里忙活晚饭。看到他一身狼狈,手肘还带着伤,周桂兰吓了一跳,放下锅铲就冲了过来。
“哎呦我的祖宗!你这是咋弄的?摔了?还是跟人打架了?”她心疼地拉着陆子谦的胳膊,声音都带了颤音。
陆子谦早已准备好说辞,脸上挤出几分后怕和懊恼:“妈,没事,就是走路没留神,让一辆自行车给刮了一下,摔沟里了。”他刻意隐去了鸽子市和市管会,只将地点模糊成回家的路上。
“你说你这孩子!走路也不看着点!疼不疼?快让妈看看!”周桂兰信以为真,一边数落,一边慌忙去找红药水和纱布。这个年代,自行车刮蹭是常事,陆子谦的解释合情合理。
看着母亲忙碌而担忧的背影,陆子谦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这个家,需要改变。他不能再满足于当一个需要父母操心的待业青年了。
晚饭时,父亲陆茂源看到他的伤,也只是闷哼了一声,说了句“以后小心点”,便不再多问。家庭的温情与现实的窘迫交织在一起,像无声的催化剂,坚定了陆子谦内心那个刚刚萌芽的计划。
第二天一整天,陆子谦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帮着母亲糊火柴盒,手指机械地动作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在等王猛的消息,那个“7”字像一只小小的钩子,不仅勾住了可能的机遇,也勾起了他前世在商场博弈中熟悉的兴奋感。
直到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院门外才传来一阵熟悉的、略带拖沓的自行车链条声。陆子谦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活计,状若无事地走到院子里。
王猛推着车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先是跟正在收衣服的周桂兰打了个招呼:“婶儿,忙着呢?”然后目光才转向陆子谦,递过来一个隐晦的眼神。
陆子谦会意,对母亲说:“妈,我跟猛子哥说点事。”便跟着王猛走到了院墙根那棵老槐树下。
“咋样,猛子哥?”一避开人,陆子谦便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
王猛从兜里摸出半包经济牌香烟,叼上一根,却没点燃,只是压着嗓子说:“打听了一圈,有点眉目,但水可能比咱想的还深。”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鸽子市那边,有几个常驻的‘坐商’,势力不小,一般不跟生面孔打交道。按规矩,新人想入行,要么有硬通货,要么得有可靠的引荐人。你昨天碰到的那个穿中山装的,有人说是从南边过来的,姓张,具体干啥的不清楚,但都说他手面很广,专门收各地的紧俏票证和一些……来路特别的玩意儿。”
“姓张?南边来的?”陆子谦眼神微凝。南边,在八十年代初往往意味着更活跃的商业气息和更广阔的渠道。这符合他对那个中山装男人的判断。
“嗯。”王猛点点头,表情更加严肃,“关键是那个‘7’字。我问了几个老油子,都说不清楚,不是常见的记号。但有一个人提了一嘴,说这张老板做事讲究,不留无用之笔。他要是真看上了你这张票,或者……看上了你这个人,”王猛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子谦一眼,“那这‘7’字,可能就是个‘敲门砖’。”
“敲门砖?”
“对。意思是,你得拿着这块‘砖’,找到对的‘门’,并且能在对的时间敲下去。”王猛吐掉嘴里的烟,用脚碾了碾,“但门在哪儿,什么时候敲,没人知道。也许是在鸽子市特定的时间,也许是通过别的中间人……这都是猜测。”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又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一个神秘的南来客,一个含义不明的数字记号,一套隐秘的规矩。这不再是简单的低买高卖,更像是一场需要破译密码的入局考验。
陆子谦沉默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内兜里那张粮票,冰凉的纸张似乎都带上了一丝灼热的温度。前世在上海滩,他也经历过类似需要“投名状”和“暗号”才能进入的圈子。
风险毋庸置疑。与这种背景不明的“坐商”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机遇同样巨大。如果能搭上这条线,意味着他可能跳过在鸽子市底层与小贩周旋的阶段,直接接触到更高层面的资源流通网络。这对他未来想要展开的服装、乃至电器生意,都可能是一个宝贵的起点。
“猛子哥,”陆子谦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锋芒,“你说,如果我们能找到那扇‘门’,这砖头……值不值得敲?”
王猛看着他,看着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邻居,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也被对方眼神里的镇定和自信驱散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豁出去的豪气:“妈的,你小子都不怕,我怕个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哥们就陪你赌这一把!不过,这事儿急不得,得从长计议。”
就在这时,妹妹陆小芸像只快乐的蝴蝶从屋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一张彩色的纸片:“哥!猛子哥!文化宫晚上放新电影《庐山恋》,同学给了我两张票,我们去看吧!”
陆小芸的出现,瞬间冲淡了老槐树下凝重的气氛。王猛哈哈一笑,揉了揉小芸的头发:“行啊,小芸妹子,哥请你们吃冰棍!”
陆子谦也笑了,接过电影票,感受着上面粗糙的印刷质感。《庐山恋》,这部后来被誉为划时代的爱情片,此刻在他眼中,不过是这个时代一个普通的娱乐符号。但他的心情,却因为即将展开的、充满未知的冒险,而微微荡漾起来。
他看了一眼王猛,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寻找那扇“门”的行动,即将在《庐山恋》的歌声与这片质朴的土地上,悄无声息地展开。而他们谁也不知道,那扇门后等待他们的,究竟是通往财富殿堂的捷径,还是吞噬一切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