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沈府那扇沉重的大门,晚风拂面,苏挽晴才惊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手腕上那一圈青紫的指痕,火辣辣地疼,清晰地提醒着方才书房内那惊心动魄的对峙。
赵珩紧随其后出来,脸上带着未散的担忧与疑虑:“墨澜先生,您没事吧?沈首辅他……”
“多谢世子及时相助。”苏挽晴停下脚步,转身对赵珩郑重一礼,声音透过面具,带着真诚的感激,“若非世子前来,墨澜今日恐难脱身。沈大人……或许是因太后之事,对墨澜有些误会。”
她轻描淡写地将方才的冲突归结为“误会”,既全了沈砚的颜面,也避免赵珩深究。但她知道,赵珩不是傻子,他定然察觉到了不寻常。
赵珩看着她,目光在她那纹丝不动的面具和微露疲态的眼眸上停留片刻,欲言又止。他收到那匿名传递的消息时,便觉蹊跷,赶来沈府更是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沈砚对“墨澜”的态度,绝不仅仅是“误会”那么简单。
“先生无事便好。”赵珩最终按下心中翻涌的疑问,温声道,“京城水深,先生还需多加小心。若有需要,靖安侯府……或可略尽绵力。”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明确的表态了。无论“墨澜”是谁,仅凭其展现出的才华与可能面临的来自首辅的压力,都值得他投资一份善意。
“世子高义,墨澜铭记于心。”苏挽晴再次道谢,没有过多客套。此刻,她需要这份潜在的盟友关系。
回到星海商会别院,墨武和墨文立刻迎了上来,见到她手腕上的伤痕,皆是面色一沉。
“无妨。”苏挽晴摆摆手,褪下外袍,露出腕间清晰的指痕,“皮肉伤而已。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书房里沈砚那疯狂而痛苦的眼神,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放。她知道,自己彻底激怒了他。那个男人,骄傲、偏执、掌控欲极强,绝不容许任何人,尤其是他认定已经死去的人,如此戏弄于他。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更疯狂的报复?更直接的打击?
“墨文,”她唤道,“沈砚那边,必定会有后续动作。让我们所有的生意往来都更加谨慎,账目务必清晰,不留任何把柄。西山书院那边,加快进度,尤其是对那些古老刻痕的研究,我要尽快看到进展。”
“是,主上。”墨文应道,随即又有些犹豫,“主上,我们是否……要考虑暂时离京避祸?”
“避?”苏挽晴抬起湿漉漉的手臂,看着手腕上的淤青,眼神冰冷,“此刻若退,便是心虚,便是承认了他所有的指控。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追上来。唯有向前,让他看到动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她顿了顿,补充道:“通知我们在南洋的人,可以开始‘不经意’地散播消息,就说星海商会与大渊合作密切,若商会或其主事人在大渊京城遭遇不测,恐影响后续一系列涉及军需、药物的重大合作。”
这是威胁,也是自保。她要让沈砚知道,动“墨澜”,不仅仅是动一个商人,更可能动摇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甚至影响边境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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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沈府书房内,已是一片狼藉。
名贵的砚台摔碎在地,墨汁溅得到处都是,书籍散落一地。沈砚站在废墟中央,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查!给本官查!”他对着跪在地上的暗卫首领低吼,声音沙哑如同困兽,“赵珩为何会突然到来?!是谁给他传递的消息?!还有星海商会,他们所有的生意,所有的船只,所有的人脉!给本官挖地三尺地查!本官不信找不到一丝破绽!”
“是!”暗卫首领冷汗涔涔,领命而去。
沈砚踉跄一步,扶住唯一完好的书案边缘,才勉强站稳。脑海中,尽是“墨澜”那双平静到近乎残忍的眼睛,以及她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不承认?苏挽晴,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承认自己活着的勇气都没有?还是说……你回来,真的只是为了复仇?
一想到“复仇”二字,沈砚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宁愿她恨他,报复他,也好过这样,像一个幽灵般存在于他眼前,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闭上眼,三年前那场大火仿佛又在眼前燃烧。她的绝望,她的指控,她留下的那本字字泣血的笔记……
“大人,”管家小心翼翼地在外禀报,“宫里传来消息,太后服用了墨澜先生进献的药丸后,安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后精神似有好转,陛下……很是欣慰。”
沈砚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陛下欣慰……好一个“墨澜先生”!她竟然真的用医术再次赢得了圣心!如此一来,他若想动她,就更需从长计议,必须有确凿的、无法辩驳的证据!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深沉,只是那冰冷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苏挽晴,既然你选择以“墨澜”的身份与我为敌,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这场游戏,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你布下的局,埋下的线,我会一根一根,亲手挑断。
包括那个……似乎对你格外关心的赵珩。
他转身,铺开一张新的信纸,笔尖蘸墨,开始书写。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墨澜”本身,而是她可能依仗的一切外援和根基。
裂痕已然深可见骨,仇恨与执念的火种已被点燃,足以焚毁一切。这场由爱生恨、不死不休的博弈,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