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带着他的人离开了传承大殿,如同潮水退去,只留下空旷与寂静。那两名黑衣下属并未随他一同离去,而是如同雕塑般守在了通往深渊对岸的路径起点,明确昭示着“监视”的开始。
苏挽晴站在殿门内,望着那两道模糊而坚定的身影,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这已是预料中最好的结果。她转身,不再看向外面被监视的世界,将全部心神投入眼前这片浩瀚的书海。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她不仅要守护这里,更要理解、吸收、运用这里的知识,将其转化为安身立命、乃至影响外界的资本。
她走到第一批为沈砚筛选出的典籍旁,那里还残留着抄录时散落的纸张和墨点。她蹲下身,并非收拾,而是仔细观察那些墨迹。墨色浓淡,笔锋走势,甚至抄写者无意中滴落的墨点形状,都透露出抄录者的心境与状态。沈砚的下属,训练有素,笔迹沉稳,但细微处仍能看出些许急促,显然沈砚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宽裕。
“通过墨迹观察人心……这倒是与现代的笔迹分析心理学有异曲同工之妙。”苏挽晴喃喃自语,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她现代所学,竟在此情此景下,以这种方式被触发。她起身,不再关注这些细枝末节,走向书山。
她首先需要做的,是系统地了解这个“凰陨”传承的构成。心念微动,凰血玉佩散发出温和的辉光,与整个书山产生共鸣。霎时间,无数典籍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按照某种玄妙的规律微微震颤,散发出不同色泽和强度的光芒。
赤色多与兵法武技、锻造冶炼相关;青色偏向农桑水利、医药百工;金色关乎律法制度、吏治考评;紫色则隐约涉及星象占卜、气运玄学……还有大量灰扑扑、光芒内敛的,则是更为基础或晦涩的杂学、史志、笔记。
这并非简单的分类,而是一种基于知识本质属性的灵性映射。苏挽晴心中震撼,这传承之地的神异,远超她的想象。她尝试着将意念集中在“当前朝廷困境”与“可行解决方案”上。
书山再次波动,几十卷散发着青、金光芒,间或有少量赤色光芒的典籍缓缓漂浮到她面前。有《灾荒赈济疏议》、《边镇军需补给新考》、《漕运利弊及革新浅析》、《吏治九弊与察举之法》……
苏挽晴盘膝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灾荒赈济疏议》。翻开以某种坚韧兽皮制成的书页,一股沧桑之气扑面而来。里面的文字并非她完全熟悉的字体,但当她凝神注视时,那些字符仿佛活了过来,将含义直接映入她的脑海,甚至附带了一些书写者当时的情绪片段——忧心忡忡、苦苦思索、看到一线希望时的欣喜。
这不仅仅是阅读,更像是在与千百年前那些智慧的头脑进行跨越时空的交流。她沉浸进去,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书中提出的许多方法,如“以工代赈”、“平籴法”、“引导富户捐输换取名誉或政策倾斜”等,其核心理念竟与她所知的现代经济学、社会学原理有暗合之处,只是表述方式和具体措施带着浓烈的时代烙印。更有些利用特定草药配方预防瘟疫、通过改良农具和耕作技术提升边缘土地产量的记载,充满了古人因地制宜的智慧。
她看得如痴如醉,时而蹙眉深思,时而恍然点头。这些知识,结合她来自现代的视野,在她脑中碰撞出新的火花。例如,书中提到“以工代赈”多用于兴修水利,她则想到是否可以扩展到修筑道路、建立官营手工作坊,不仅能缓解饥荒,还能为后续经济发展打下基础……
不知不觉,数个时辰过去。苏挽晴感到精神有些疲惫,这才从那种沉浸状态中脱离出来。她揉了揉眉心,看向殿外,那两名黑衣下属依旧如磐石般站立。
她知道,沈砚需要的,是能立刻解决他燃眉之急的“药方”。而她刚刚阅读的《灾荒赈济疏议》,或许就能针对如今南方可能存在的灾情提供一些思路。但直接给出去吗?
苏挽晴沉吟起来。直接给予,固然能暂时满足沈砚,显示“合作诚意”,但也可能让他觉得获取知识太过容易,从而得寸进尺。她需要掌控节奏,也需要让这些知识的输出,看起来是她“努力钻研”、“精心筛选”后的结果,增加其分量和价值。
她决定,第一次交接,只提供《灾荒赈济疏议》中关于“以工代赈”和“瘟疫预防”的部分精要,并附上一些她基于现代知识做的、符合当前时代背景的补充注解。这样,既展示了价值,又保留了大部分内容,吊住沈砚的胃口。
同时,她也必须开始为自己谋划。那些关于百工技艺、商贸物流、甚至是基础格物之学的典籍,才是她未来能否建立自己力量的关键。还有……那些关乎自身修养,看似玄妙的传承,是否真的存在超越凡俗的力量?凰血玉佩和社稷令的奇异,深渊守护者的存在,都暗示着这个世界并非她最初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将目光投向书山深处那些散发着紫色或更隐晦光芒的典籍,心中升起一丝渴望。但在那之前,她需要先夯实基础,彻底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并将传承知识与现代思维融会贯通。
接下来的日子,苏挽晴过上了近乎苦行僧般的生活。每日除了必要的休息和简单进食(传承之地似乎有提供清泉和某种可食用的苔藓果实),她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阅读、理解和整理知识中。她不仅看那些经世致用的学问,也开始涉猎史书传记,试图从历史脉络中把握这个王朝兴衰的规律,理解沈砚这类权臣的心态。
她偶尔会走到殿门附近,远远看着那两名黑衣守卫换岗,观察他们的举止,推测外界的消息。守卫们恪尽职守,从不越雷池半步,也从不与她交流,仿佛真的只是两尊石像。
这种被监视下的孤独钻研,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淬炼。苏挽晴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不仅是知识的积累,更是心境的沉淀。她对沈砚的恐惧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掺杂着警惕、利用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基于深刻了解而产生的……怜悯?
不,谈不上怜悯。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是一个不需要任何人怜悯的强者。那只是一种在洞悉了他所有行为逻辑背后的空虚与偏执后,产生的一种超然。
一个月期限将至,苏挽晴整理好了要交给沈砚的第一批“成果”——那份关于赈灾的精要及注解。她将其密封好,准备在交接时送出。
就在期限到来的前一夜,苏挽晴在翻阅一本关于前朝宫廷秘闻的杂记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书页夹层中一片极薄的金箔。她小心取出,上面以极其细微的铭文刻着一段话:
“凰血非仅钥,亦为引。社稷非仅令,亦为承。心与意合,神与物游,方见真章。”
苏挽晴心中剧震,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凰血玉佩不仅仅是钥匙?社稷令也不仅仅是信物?需要“心与意合,神与物游”?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凰血玉佩,尝试着将心神沉入其中,不再是简单地驱动它共鸣书山,而是试图去“感受”它。
起初并无异样,但当她摒弃杂念,完全放松,将精神力集中到极致时,她仿佛感觉到玉佩中有一丝微弱的、温暖的能量流动,与她自身的呼吸、心跳隐隐契合。同时,被她贴身收藏的社稷令,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凉意。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仿佛能“看”到更远处书架上某几本典籍散发出的、与手中金箔描述相似的能量波动。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那个方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这传承之地,隐藏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而她要走的路,也远比单纯的“知识守护者”更远。沈砚的威胁,或许只是她即将面对的波澜中,最初的一道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