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一纸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惊雷般再次炸响了朝堂——原本已臣服的漠北鞑靼部发生内乱,新上台的酋王撕毁和约,集结重兵,突袭边关!数个卫所失守,军民死伤惨重,边关告急!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刚刚因漕案了结而稍有缓和的朝局,瞬间又变得风声鹤唳。主战、主和两派争执不休,互相攻讦。而筹措军饷、调拨粮草、选派将领的重担,再次压在了户部和兵部,尤其是实际主持户部工作的沈砚身上。
别院内的气氛也骤然紧张起来。沈砚几乎不再露面,沈忠来往的频率却大大增加,送来的文书也从之前的各类政务,迅速转变为清一色的军需调配、粮草转运、边境舆图以及相关将领的履历背景调查。
苏挽晴的工作量陡然倍增。她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厘清混乱的边境物资储备情况,计算维持一支数万人大军作战所需的钱粮消耗,评估不同运输路线的效率与风险,甚至分析那些被提名将领的作战风格、派系背景以及是否堪当大任。
这不再是简单的文书处理,而是在参与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决策。每一个数字,每一条建议,都可能影响到前线的胜负,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连续数个昼夜,她几乎不眠不休,眼前晃动的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地图线条。疲倦到了极点,她便用冰冷的井水敷面,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沈砚偶尔会在深夜匆匆而来,带着一身的风尘与疲惫。他不再考较她,只是沉默地翻阅她整理好的摘要和分析,偶尔就某个关键节点提出疑问。他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直指要害,让苏挽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有时,他会带来一些前线最新的、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让她结合现有情报进行判断。例如,关于某个将领是否怯战,某个要塞的存粮是否真的能支撑到援军抵达。
“若你是主帅,面对此局,当如何决断?”有一次,他指着一幅标注了敌我态势的粗糙舆图,突然问道。
苏挽晴看着那错综复杂的局势,沉默良久。她不是军事家,但她拥有超越时代的逻辑和数据分析能力。她仔细分析了双方兵力对比、补给线长度、地形优劣以及气候条件,最终指向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关隘。
“若情报无误,此处虽非要塞,但地势险要,可出奇兵。若能以精兵快速穿插,断其粮道,或可缓解正面压力,争取时间。但……风险极大。”她谨慎地说道,没有给出肯定的结论,只提供了基于现有信息的可能性分析。
沈砚盯着那个关隘,目光闪烁,久久不语。
数日后,朝廷最终决定,派遣以骁勇善战着称的靖安侯为主将,率五万京营精锐驰援北境。而沈砚则在朝堂上,顶着巨大的压力,推动并通过了一项加征临时“平虏税”以及调用部分皇室库存以充军费的决议,确保了大军出征的钱粮供应。
决策已下,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隆隆运转。别院内堆积如山的文书终于逐渐减少。
这天夜里,沈砚再次到来。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锐利与深沉。北境之战,对他而言,不仅是国事,更是一场巨大的政治博弈。粮草军饷的调配,关系到前线的胜负,也关系到他在朝中的地位和皇帝的信任。
他看着同样憔悴了许多的苏挽晴,忽然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这句算不上慰藉的客套话,从他口中说出,已属难得。
苏挽晴摇了摇头:“挽晴分内之事。”
沈砚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消瘦的脸颊,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转而拿起桌上一份她刚刚整理好的、关于后续粮草转运风险的评估报告。
“你可知,你这些时日的‘分内之事’,帮了我多大的忙?”他低声问,目光落在报告上那些清晰的风险点和应对建议上。
苏挽晴垂下眼:“挽晴不知。挽晴只知,若前线失利,覆巢之下无完卵。”
她将动机归于自身安危,这是最安全的回答。
沈砚轻笑一声,放下报告:“是啊,覆巢之下,无完卵。”他重复着她的话,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所以,我们才要牢牢守住这个‘巢’。”
他的话语里,第一次用了“我们”这个词。
苏挽晴心中微震,却没有抬头。
“大军不日即将开拔。”沈砚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后续粮草督运,事关重大,我会亲自前往通州坐镇一段时日。”
他要离开京城?苏挽晴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机会吗?
“我不在期间,你安心待在别院。”沈砚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所需文书,沈忠会送来。若有任何异动……”
他没有说完,但冰冷的杀意已不言而喻。
“挽晴明白。”苏挽晴低声应道。
沈砚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苏挽晴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沈砚离京,别院的看守或许会有所松懈?那口废井……通往外界的那一丝渺茫的希望,是否能在这次动荡中,找到实现的可能?
边关的烽火,不仅燃烧着帝国的边境,也悄然映照着她内心深处,那从未熄灭的、渴望自由的火焰。深渊共舞,似乎迎来了一个微妙的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