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的独处，像一场短暂而失真的梦。
当点滴结束，校医拔掉针头，示意苏瑶可以离开时，梦境便戛然而止。
林知珩在她准备下床时，早已先一步站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恢复了那种惯常的、令人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他沉默地陪她走到医务室门口，外面运动会的喧嚣混杂着午后慵懒的风扑面而来。
“自己能回去？”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她，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嗯，可以。”苏瑶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装着葡萄糖和食物的塑料袋。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转身，朝着与他班级看台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而决绝，很快消失在教学楼拐角的阴影里。
没有告别，没有约定，仿佛刚才那半个多小时的安静陪伴，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微不足道的插曲。
苏瑶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却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情绪填满。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袋子，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班级的区域。
果然，迎接她的是更加汹涌的好奇与探究。
许薇和其他几个要好的女生立刻围了上来，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来。
苏瑶疲于应付，只能含糊地重复着“他真的只是路过帮忙”、“我们不太熟”之类苍白无力的解释。
同学们显然不信，但看她脸色依旧不太好，也不好过分逼问，只是那眼神里的八卦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运动会结束后，这个“爆炸性新闻”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年级，甚至蔓延到了其他年级。
苏瑶和林知珩的名字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他们经常在图书馆“约会”，有人猜测是苏瑶不懈的追求终于打动了冰山，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这只是林知珩一时兴起的善举，或者干脆就是苏瑶的自导自演。
无论走到哪里，苏瑶都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打量和背后窃窃的私语。
她去接水，去办公室，甚至去洗手间，都能收获比平时多几倍的关注。
这种被放在放大镜下的感觉让她极其不适，仿佛赤身裸体行走在人群中，所有细微的情绪和反应都无所遁形。
她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刻意减少了去图书馆的次数。
她害怕那些目光，更害怕自己的出现，会给林知珩带来困扰，会让他后悔那天冲动的行为。
然而，流言并未因为她的回避而平息。
两天后，一个更加引人注目的消息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林知珩作为学生代表，在刚刚结束的全国性学科竞赛中斩获了金牌，为学校赢得了荣誉。
校长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亲自表彰，掌声雷动，他站在主席台上，依旧是那副冷峻淡然、宠辱不惊的模样，仿佛运动场上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众人的焦点瞬间被拉回到了他闪闪发光的学业成就上，关于他和苏瑶的议论，虽然仍在暗流涌动，但表面上的喧嚣总算暂时平息了一些。
苏瑶在台下仰望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依旧是那个遥不可及的、站在云端的天之骄子。
运动会那天的陪伴，更像是一个意外坠入凡间的碎片，美丽，却短暂得不真实。
她不确定，他们之间那刚刚建立起不久的、脆弱的联系，是否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舆论和现实的差距所冲垮。
又过了两天，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苏瑶抱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再次踏进了图书馆。
她走向那个熟悉的靠窗位置，脚步有些迟疑。
他会在吗？
如果他在，她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如果不在……
当她走近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就在那里。
坐在老位置，微微侧头看着窗外迷蒙的雨丝，侧脸轮廓在阴雨天灰白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桌上摊开着书本和笔记，手边放着那个纯黑色的保温杯。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苏瑶屏住呼吸，轻轻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尽量不发出声音。
林知珩似乎察觉到动静，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没有惊讶，没有疑问，没有不耐，也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
就像过去的许多个下午一样，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重新落回自己的书本上，仿佛她只是一个如期出现的、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苏瑶悬着的心，奇异地落回了原处。
他没有避开她。
他没有因为流言而改变什么。
她低下头，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书本和文具，也开始安静地自习。
雨声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馆内暖黄的灯光驱散了室外的阴霾，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宁。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没有眼神的对视，没有纸条的传递，更没有只言片语。
但那种曾经有过的、因舆论而起的微妙紧张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心照不宣的静默。
他翻动书页。
她写下笔记。
他端起水杯喝水。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所有的动作都自然地进行着，互不干扰，却又奇异地和谐。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仿佛那两个在运动场上掀起轩然大波的人，与此刻安静对坐的他们，毫无关系。
他们都选择了对那件事保持沉默。
不去解释，不去谈论，不去界定。
这是一种无声的约定，也是一种共同的保护。
保护那段独属于他们的、不被外人理解的连接，也保护彼此，不被外界过分嘈杂的声音所伤害。
苏瑶偶尔会抬起头，看着对面专注的少年。
他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线……这一切，在经历了那场几乎颠覆她认知的“意外”之后，似乎有了一些不同的意义。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符号，而是一个有温度、会冲动、也会在她虚弱时默默守护的、真实的人。
而他，似乎也默许了她这种安静的注视。
他没有再流露出任何不自在，仿佛她的存在，和窗外的雨声、手边的书本一样，已经成为他环境中一个理所当然的部分。
这种心照不宣的静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它抚平了苏瑶因流言而起的忐忑，也让她更加确信，他们之间那根无形的丝线，并未断裂，反而在风雨过后，变得更加坚韧。
当放学铃声响起，林知珩像往常一样，利落地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
苏瑶也慢慢整理着书包。
他走到门口，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随即身影便消失在门外。
苏瑶看着空荡荡的对面，嘴角轻轻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她知道，有些话，无需说出口。
有些界限，无需去划清。
就这样，很好。
在心照不宣的静默里，有些种子，正在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