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下的楼梯狭窄而陡峭，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的污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霉味和一种更浓郁的、类似铁锈的腥气。每向下一步，温度似乎就降低几分，那种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
领口的监测仪，绿灯已经彻底熄灭，黄色指示灯稳定地亮着，偶尔还会闪烁一下淡淡的红色。精神干扰的读数始终在一个较高的水平线上徘徊，让人头脑发沉，心生烦躁。
“都注意点，稳住心神。”我低声提醒，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脑海里不时会闪过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程野消散的画面、火焰、扭曲的影子——我知道这很可能就是精神干扰的效果。
陈默喘着气，一边注意脚下，一边盯着接收器：“能量浓度在升高，越往下越强。源头……好像就在前面那个值班室附近。”
程野走在最前面，他的状态比刚才更差了一些。使用灰雾击退“窥视之眼”的代价显而易见，他不仅一条手臂透明度加剧，连侧脸和脖颈的轮廓都开始显得有些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昏暗的光线里。但他步伐依旧稳定，仿佛某种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朝着目标坚定不移地前进。
终于，我们踏入了地下层。
这里比上面更加阴暗潮湿，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接触不良般闪烁的绿光，勉强照亮一条布满管道和阀门的狭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锈蚀严重的铁门，上面模糊地印着“值班室”的字样。
就是这里了。
那股熟悉的、让程野产生共鸣的“回响”感，在这里变得异常清晰。连我和陈默都能隐约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悲伤而焦躁的“波动”，如同心脏在不规律地悸动。
程野在距离铁门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他抬起那只相对完好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灰白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很近。”他说，“声音……很乱。”
是那个发出警告的“回响”吗？
我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警惕地打量着那扇门。铁门上没有锁，虚掩着一条缝隙，里面漆黑一片，仿佛通往某个巨兽的食道。
“我先进去。”程野说着，就要上前。
“一起。”我立刻抓住他的手腕，触手的冰凉和虚化感让我心头发涩，但态度坚决。
陈默也凑过来，举起了盐弹枪和强光手电：“对，一起，有个照应。”
程野看了看我，没有反对。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地下走廊里回荡，格外刺耳。
门后的空间不大，大约十平米左右。里面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桌椅、文件柜，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面布满污渍、边缘破损的镜子。角落里，还有一个老式的、屏幕漆黑的对讲设备。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由微弱灰色光点勉强勾勒出人形轮廓的“存在”。它不断闪烁着，形态极其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涣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它的轮廓……和程野一模一样！
这就是那个发出警告的“回响”！
它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到来，闪烁的频率加快，那道混合着恐惧、警告与绝望求救的意念再次传来，但比上次更加微弱和破碎：
【……来……了……快……走……眼……睛……还在……看……】
【……融合……会……被……吃掉……】
【……救我……不想……消失……】
破碎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程野静静地看着那个不断闪烁的“自己”，灰白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观察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实验样本。
“你就是‘回响’？”我尝试着与它沟通，“是你警告我们这里是圈套？”
那个灰色的程野轮廓转向我，闪烁了一下，意念传来：【……是……陷阱……为了……‘锚点’……和你……】
为了我和林远？我心头一震。
“为了我们？什么意思？”我追问。
【……‘母亲’……需要……养分……强大的……情感……和……特殊的……‘存在’……】回响的意念断断续续，【……引诱……捕捉……消化……成为……一部分……】
“母亲”？是指那个“窥视之眼”，还是指这个灰域缝隙本身？养分……是指强烈的情感，以及程野这种特殊的“归来者”存在？
所以，所谓的“圈套”，就是用可能与程野相关的“回响”作为诱饵，吸引我们这些拥有强烈情感联结（我和程野）以及特殊存在（程野）的人前来，成为它的食物？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这些？”陈默也忍不住问道。
灰色的程野轮廓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回忆起了极其痛苦的事情，意念变得混乱而尖锐：【……失败品……不完整……被抛弃……残留……记忆……警告……后来者……】
【……快走……它……要醒……了……】
它的意念越来越弱，轮廓也越来越淡。
程野忽然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那个即将消散的回响。
他抬起那只近乎透明的手，似乎想要触碰它。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接触到回响的瞬间——
异变再生！
整个值班室，不，是整个地下空间，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轰隆隆——！”
头顶的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墙壁上的管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面挂在墙上的镜子，表面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镜面中不再是反射出的破败房间，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旋转的灰暗色彩！
同时，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百倍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呃！”陈默闷哼一声，差点跪倒在地，监测仪上的指示灯瞬间变成了刺眼的鲜红色，并且疯狂闪烁！
我也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大山压住，呼吸困难，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股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注视感”如同钢针般刺入我的意识深处！
是“窥视之眼”！它醒了！或者说，它不再隐藏，彻底展现了它的力量！
而这一次，它的目标，无比明确地锁定了——程野！
程野身体猛地一僵，周身的灰雾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试图抵抗这股恐怖的压迫。但他本就状态不佳，在这股力量面前，他的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灰雾被肉眼可见地压制、压缩回他体内，他身体的透明化进程骤然加速！
更可怕的是，那个即将消散的“回响”，在这股力量的牵引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化作一道灰色的流光，身不由己地投向那面荡漾的镜子！
“不——！”我下意识地喊出声，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本能感到极大的不妙。
程野看着那道投向镜子的灰色流光，灰白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类似“挣扎”的情绪。他似乎在抵抗着什么，又像是在与那道流光产生着某种共鸣。
【……来吧……回归……融为一体……】
一道冰冷、宏大、充满诱惑与强迫意味的意念，直接在我们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是“母亲”的声音！
它在召唤程野！它要吞噬他，与那个失败的“回响”一起，融为一体！
程野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周身的空间都在扭曲，仿佛要被强行拉入那片灰暗的镜子之中！
“程野！稳住！”我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腰，试图将他固定住。触手的感觉更加冰冷和虚幻，仿佛抱住的是一团即将消散的寒气。
“锚点！林远！你是他的锚点！”陈默顶着巨大的压力，嘶声力竭地提醒我，“拉住他！用你们的联系拉住他！”
对！锚点！
我是程野与现实世界连接的纽带！
我仰起头，看着程野那双逐渐被灰暗侵蚀的眼眸，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程野！看着我！我是林远！你答应过要保护我的！你答应过不会碎掉的！你看着我！”
我的声音在剧烈的震动和恐怖威压下显得如此微弱。
但程野的身体，却猛地一震！
他低垂下头，那双灰白色的眼眸对上了我的视线。里面的挣扎和混乱，似乎因为我的呼喊而停滞了一瞬。
他看着我，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我通过口型，清晰地“听”懂了他的话。
【林远。】
他在叫我的名字。
紧接着，他那只相对完好的手，艰难地抬起，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种诀别般的眷恋。
然后，他猛地用力，试图将我推开！
他想独自面对？他想把我推开，不让我卷入危险？
不！绝不！
我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几乎要嵌入他的身体里。
“你休想！”我死死盯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灰尘，灼烧着我的脸颊，“要碎一起碎！要进去一起进去！你别想再丢下我一次！”
或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或许是他内心本就抗拒着融合，程野推拒我的力量骤然一松。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挣扎，有无奈，但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
他不再抵抗那股来自镜子的吸力，反而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了我。
与此同时，他周身原本被压制的灰雾，再次爆发！但这一次，不再是分散的抵抗，而是凝聚成一股，如同钻头般，狠狠地撞向了那面荡漾的镜子！
他不是要对抗吸力，而是要……主动进去？并且带着我一起？
“程野！你……”我惊愕地看着他。
“答案在里面。”他低头，在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平板却清晰地说，“一起。”
下一秒，天旋地转。
灰色的光芒吞噬了一切感官。
我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个狂暴的漩涡，冰冷、混乱、充满了无数破碎的意念和画面。只有程野紧紧抱住我的手臂，以及他身上那熟悉而冰冷的的气息，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坐标。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最后一个念头是——无论去哪里，只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