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尘的意识,自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中,挣扎着,如同溺水之人拼命浮向水面,一点点地苏醒过来。
率先复苏的,是那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仿佛周身筋骨尽断,经脉寸寸撕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火辣辣的痛楚。紧随而来的,是彻骨的寒意,并非寻常冰雪之寒,而是一种浸透着死寂与锋芒的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肌肤,直刺灵魂。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初时模糊,只能隐约分辨出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巨大的、昏暗的峡谷底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与腐朽气息,更有一股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悲凉与死寂之意,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令人窒息。
他试图移动身体,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一阵足以令人昏厥的撕裂痛楚便从四肢百骸传来,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是何等的糟糕——经脉如同被暴力碾过的河道,破碎不堪,丹田气海更是死寂一片,感受不到丝毫玄气的流动,唯有那《太虚引星诀》似乎化作了某种本能,仍在以一种微不可察、近乎停滞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自行运转,勉强维系着他那一线如同风中残烛的生机。
绝望,如同峡谷中弥漫的寒气,无声无息地侵蚀而来。
难道……终究还是难逃一死?葬身于此等绝地,连尸骨都无人收殓?
就在他心神摇曳,几近放弃之际,怀中忽然传来两股极其微弱的温热感。
一股,源自那枚得自星陨古洞、陪伴他多年的古朴玉简。另一股,则来自云姨所赠、他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刻有云纹的旧玉佩。
这两股温润的气息,虽微弱,却异常坚定,仿佛黑暗中的两点星火,不仅驱散了些许侵入他心脉的阴寒死气,更隐隐与这峡谷深处某种古老而隐秘的存在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这奇异的感应,如同给将熄的火堆添上了一把干柴,重新点燃了他求生的意志。
他不能死!苏映雪还在外界生死未卜,云姨的期盼尚未达成,自身的武道还未攀至巅峰,还有那冥冥中传承自骸骨主人的守护之责……他岂能就此甘心湮灭于此?
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摒弃所有杂念,开始以无比坚韧的意志,尝试引导那两股温润气息,配合着近乎本能的《太虚引星诀》,对抗着周身剧痛与死寂,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汲取着这峡谷中某种奇异而精纯的能量,尝试修复那近乎不可逆转的伤势。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痛苦得如同凌迟。每一次试图引导能量流过破碎的经脉,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跋涉。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不断徘徊,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念死死支撑。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日,亦或是一月?在这暗无天日的谷底,时间失去了意义。
他的伤势,在那种近乎奇迹的维系下,并未恶化,反而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稳定迹象。虽然依旧动弹不得,但至少,那不断流逝的生命力,被硬生生地吊住了。
也正是在他心神因这微小的转机而稍懈的刹那……
嗡!
怀中那枚古朴玉简,毫无征兆地,骤然迸发出一片柔和却坚定的清辉!这清辉并不耀眼,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万古的沧桑与执念,将他残破的身躯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一道极其虚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却又带着亘古沧桑意味的残念波动,如同涓涓细流,无视了他肉身的阻隔,直接传入了他近乎干涸的识海深处。
“后来者……”
那声音缥缈、断续,充满了疲惫,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与……释然?
“终是……等到了……”
李玄尘心中剧震!这感觉,与他当初在星陨古洞初触玉简时,感受到的那丝微弱残念同出一源,却远比那时更加清晰,更加……接近本源!这是那具如玉骸骨主人,留存在世间最后的意识烙印!
“前辈!”李玄尘在心中呐喊,试图以意念回应。他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精神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高度凝聚。
那残念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呼唤,波动微微增强了几分,传递来的信息依旧破碎,却包含了几个至关重要的碎片:
“……太虚……星宫……守护……一脉……”
“……宿敌……九幽……殿……”
“……《太虚引星诀》……涅盘……死境……重凝玄脉……再铸玄基……”
这些信息碎片,如同惊雷般在他识海中炸响!太虚星宫!九幽殿!这与他之前从云姨暗示、以及自身遭遇中拼凑的线索完全吻合!而这《太虚引星诀》的下一阶段,竟是要在如此死境之中,引动星辰之力与寂灭意境,破而后立,涅盘重生!
这已不仅仅是功法,更是一种向死而生的无上道途!
那残念在艰难地传递完这些核心信息后,变得愈发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但它并未立刻消散,而是将最后残余的一丝本源力量,毫无保留地化作一股更加精纯温暖的暖流,如同甘霖般注入李玄尘濒临破碎的心脉与识海。
这最后的馈赠,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中注入了活水,瞬间稳住了他最为致命的伤势,为他争取到了最宝贵、最关键的喘息之机!
“前辈……大恩……”李玄尘心神激荡,无以言表。他能感受到,这残念在完成最后的使命后,那如释重负的解脱,以及……彻底的湮灭。
玉简上的清辉逐渐黯淡,最终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那残念传递的信息,与那护住心脉的暖流,却是真实不虚。
得到了骸骨主人——这位太虚星宫守护者一脉前辈——的最后庇护与明确指引,李玄尘求生的意志燃烧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他不再去思考能否成功,不再去畏惧那无边的痛苦。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涅盘!重生!
他摒弃所有恐惧、杂念与彷徨,开始依照《太虚引星诀》更深层的、此前一直无法理解、此刻却豁然开朗的法门,尝试主动引导这名为“葬剑谷”的奇异之地中,所弥漫的种种能量。
这谷中,不仅充斥着精纯却狂暴的天地玄气,更弥漫着无数断剑残兵历经无尽岁月所残留的凌厉剑气,以及通过谷顶某些细微裂隙,艰难渗透下来的、微薄却纯净的星辰之力。这些能量属性迥异,驳杂不纯,寻常武者避之唯恐不及。
但此刻,李玄尘却要以这具残破之躯为鼎炉,将它们一并纳入!
过程,凶险万分!
那些无主的、狂暴的剑气被引动入体,如同千万把无形的细小飞剑,在他本就破碎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切割、撕裂带来的痛苦,远超他以往任何一次修炼,甚至远超与吴天鹰战斗时所受的创伤。他紧守着那残念传递信息时,一同烙印过来的“寂灭归尘”真意,将自身意志超脱于痛苦之上,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旁观者视角,引导着这些毁灭性的能量,按照《太虚引星诀》涅盘法门的玄奥路径,在破败的躯体内运行。
毁灭与新生,在这具残躯内展开了最激烈、最残酷的拉锯战。旧的、彻底坏死堵塞的玄脉被狂暴的能量无情地粉碎、湮灭,而新的、更加宽阔坚韧的玄脉雏形,则在《太虚引星诀》与那星辰之力的滋养下,伴随着无尽的痛苦,一点点地艰难重塑。
他依靠着谷中岩石缝隙里偶尔能找到的、一些蕴含着微弱生机的奇异剑草,以及岩壁上渗出的、甘冽却同样蕴含剑气的灵泉,维持着生命最基本的需求。将全部的心神、意志,都沉浸在这场漫长到令人绝望的自我涅盘之中。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唯有那缓慢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坚定无比的恢复进程,以及那在毁灭中不断新生的微弱生机,证明着生命力的顽强与不朽。
青钢剑的碎片,散落在他身旁,黯淡无光。云姨的玉佩,依旧贴胸佩戴,温润的气息与玉简残留的波动交织,默默守护着他的灵台不失。
在这寂寥绝望的葬剑谷底,一场关乎生死、超越极限的蜕变,正在无声而惨烈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