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雪原那场精心策划的围杀,虽未能带回李玄尘的尸首以作确证,但凌霄阁显然并不打算让这个消息沉寂。几乎就在吴天鹰率领残部撤回凌霄阁势力范围的同时,一道道经由特殊渠道、语焉不详却又指向明确的消息,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江湖的暗流中扩散开来。
起初,只是些零星的传闻,在酒楼茶馆、驿站码头间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那个在玉门关战平萧逸风的李玄尘…好像出事了?”
“出事?能出什么事?他风头正劲呢!”
“嘿,据说是去了天山绝域那等凶险之地,好像…好像是遭遇了不测,坠落冰川裂隙,尸骨无存啊!”
“什么?此话当真?消息从何而来?”
“这…不好说,不好说,但空穴不来风啊…”
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版本也逐渐变得“确凿”起来。开始有“目击者”言之凿凿地描述天山绝域的凶险,有“知情者”透露凌霄阁曾派遣高手前往,更有甚者,隐晦地暗示李玄尘的“陨落”与某些势力的清算有关。
不过旬日功夫,“星霜剑李玄尘于天山绝域遭遇意外,坠落深渊,已然身死”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般,席卷了整个江湖!
一时间,各界哗然,反应各异。
众多曾敬佩李玄尘为人、或受过其恩惠的底层武者与散修,闻此噩耗,无不扼腕叹息,心中沉痛。
“天妒英才!真是天妒英才啊!”一位曾在楼兰被李玄尘与苏映雪从玄冥教祭坛上救下的中年刀客,在酒肆中听闻消息,猛地将手中酒碗砸在地上,虎目含泪,声音哽咽,“李少侠何等人物!侠肝义胆,天赋异禀,未来本应是我辈楷模,匡扶正道之希望!怎会…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旁边有人低声劝慰,亦是叹息连连:“江湖风波恶啊…或许,正是因为他太过耀眼,才招致了祸患…”
茶馆说书人更是将“星霜剑陨落天山”编成了段子,说得绘声绘色,引得台下听众一片唏嘘,仿佛亲眼见证了那悲壮的一幕。
药王谷中,叶灵儿正在精心照料一株灵草,一名相熟的弟子匆匆跑来,面带悲戚地将外界传闻告知了她。
“你…你说什么?”叶灵儿手中的玉铲“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成两段。她娇躯剧震,小脸瞬间血色尽褪,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后退,若非扶住旁边的药架,几乎软倒在地。
“不…不可能的!李大哥他…他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她摇着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他那么厉害,经历了那么多磨难都挺过来了…天山…天山绝域算什么!他一定还活着!一定是谣传!”
她不顾一切地冲出药圃,想要去找谷主,动用谷中所有力量去打探、去求证,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那活泼灵动的身影,此刻被巨大的悲痛与恐慌笼罩,显得无比脆弱。
四海商会,那位曾与李玄尘有过接触、并暗中提供过帮助的资深管事,在收到情报部门呈上的加密卷宗后,沉默良久。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熙攘的街市,眼神复杂。
“李玄尘…当真就此陨落了么?”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此子潜力无穷,心性坚韧,本以为是值得长期投资的一支奇兵…可惜,可惜啊。”他叹了口气,转身对身后的助手吩咐道,“将关于李玄尘的情报档案密级调整,标注‘疑似陨落’,但仍需保持有限度的关注。另外,查清楚这消息的来源,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此刻,位于凌霄阁总坛,一座位于云雾缭绕山峰之上的清雅别院内。
苏映雪正于静室中打坐调息,稳固着玄脉境的修为。窗外云海翻腾,变幻莫测,一如她此刻的心境,虽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李玄尘的身影,玉门关下的坚韧,药谷深处的密谈,时常在她脑海中浮现。
一名她较为信任、平日负责传递消息的侍女,脚步匆匆地来到静室外,脸色苍白,声音带着颤抖,隔着门帘低声道:“小姐…小姐…外面…外面都在传…”
苏映雪缓缓收功,睁开双眸,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淡淡道:“何事如此惊慌?”
侍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音道:“是…是关于李公子…李玄尘公子的消息…他们说…说李公子在天山绝域…遭遇不测…坠入冰川…已然…已然…”后面“身死”二字,她哽咽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苏映雪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一阵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瞬间离她远去。她娇躯剧烈地一晃,险些从蒲团上栽倒,连忙用手撑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恐惧与颤抖,“再说一遍?!”
侍女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只是重复着那些破碎的词语:“天山…冰川…坠落了…他们说…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
这四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苏映雪的心脏!
一瞬间,所有的强装镇定、所有的复杂纠结,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猛地站起身,却因气血逆冲、心神激荡,又是一阵眩晕,脸色煞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
她强行稳住身形,推开欲上前搀扶的侍女,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的内室,“砰”地一声紧紧关上了房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再也支撑不住,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外面侍女的哭泣与担忧的呼唤,她已听不见。巨大的、如同潮水般的悲痛,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直至尝到腥甜的血腥味,仿佛唯有这肉体的疼痛,才能稍稍缓解那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过往与李玄尘从对立到相识、再到楼兰联手、玉门关看护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疯狂涌上心头。他那倔强的眼神,那不容折辱的傲骨,那在擂台上惨烈而决绝的身影,那在药谷中听闻师尊秘闻时凝重而坚定的面容……愈发清晰,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心。
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死在那个冰天雪地、无人知晓的深渊里?
死在…自己师门的算计与围杀之下?
巨大的悲伤之后,是滔天的怒火与彻底的醒悟,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师门!为了铲除异己,为了那不可告人的目的,竟动用如此卑劣狠毒的手段,派出吴天鹰长老这等强者,布下天罗地网,去围杀一个年轻后辈!这与她自幼信奉的侠义之道、武道精神,完全背道而驰!
凌绝霄那日渐扭曲的面容,吴天鹰那冰冷的眼神,与其他长老谈及李玄尘时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过往被她刻意忽略或不愿深想的细节,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串联成一幅令人心寒的图景。
她心中的那座名为“凌霄阁”的信仰丰碑,在这一刻,伴随着李玄尘“死讯”传来的巨响,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水流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决绝。
良久,良久。
她缓缓抬起头,擦去嘴角的血迹与脸上的泪痕。那双原本清冷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她看着镜中自己狼狈却决绝的倒影,一字一句,如同宣誓,又如同诀别:
“凌霄阁…此等藏污纳垢、背离侠义之道之所…我苏映雪,不屑与之为伍!”
李玄尘的“死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不仅卷走了无数人的希望与叹息,更彻底惊醒了一个徘徊在十字路口的灵魂。
江湖,因此而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