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一役,震动江湖。
“星霜剑”李玄尘力战凌霄阁顶尖天才萧逸风,虽最终两败俱伤,以平局收场,但其展现出的坚韧不拔的意志与遇强愈强的潜力,已深深烙印在所有观战者心中。“虽败犹荣”四字,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他过往的事迹,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然而,荣耀的背后,是几乎摧垮身躯的重创。
李玄尘昏迷三日,方在药王谷天才少女叶灵儿不惜灵丹、倾尽全力的救治下,悠悠转醒。其后,他便被安置在药王谷深处一处极为僻静的别院中静养。
此地名为“百草轩”,隐于一片苍翠药田之后,背倚云雾缭绕的秀峰,门前有清溪潺潺流过,四周遍植奇花异草,灵气盎然,药香弥漫,沁人心脾。端的是个疗伤续命、避世隐居的绝佳所在。
时值暮春,谷内气候温润,百花竞放,蜂蝶翩跹,与外界江湖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相比,恍若两个世界。
李玄尘斜倚在轩窗下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唇上缺乏血色,气息也比往日微弱许多。那双曾锐利如星、坚毅如铁的眸子,此刻也难免带上了几分伤后的疲惫与黯淡。玉门关擂台上,萧逸风那最后一记“九霄雷动”与他自己强行催发的“破军斩”猛烈碰撞,反噬之力几乎震碎了他周身经脉,若非《太虚引星诀》根基玄妙,加之叶灵儿药石如神,他恐怕早已殒命。
叶灵儿刚为他行完针,疏导了淤积的药力。少女额角见汗,俏丽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亮晶晶的,满是欣喜。
“李大哥,你体内紊乱的气血总算是初步平复了!”她一边收拾着银针,一边语声轻快地说道,“受损的经脉也在缓慢修复,只是…这本源之伤,非一日之功,需得慢慢温养,切忌再动武逞强了。”
李玄尘闻言,微微颔首,嘴角牵起一丝温和的弧度,声音有些沙哑:“灵儿姑娘,这些时日,辛苦你了。若非你妙手回春,李某恐怕…”
“哎呀!李大哥你说这些做什么!”叶灵儿连忙打断他,俏脸微红,带着几分嗔怪,“你是我叶灵儿的朋友,更是咱们药王谷的贵客,救你那是应当应分的!再说了,你力战那萧逸风,替咱们好多看不惯凌霄阁的人出了口恶气呢!”
她性情天真烂漫,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她已全然将李玄尘视为极重要的朋友,敬佩其为人,更心疼其遭遇。
李玄尘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笑容,心中暖流淌过,那份因重伤和外界压力而带来的阴郁,也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他轻声道:“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李玄尘铭记于心。”
正说话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衣袂破风之声。
这声音极其细微,若非李玄尘神识经过《太虚引星诀》的长期滋养,远超同阶,加之此刻谷中静谧,几乎难以察觉。
他眸光蓦地一凝,虽重伤在身,但那份历经生死磨砺出的警觉却未曾消退。
叶灵儿亦是有所感应,俏脸神色微变,身形一动,便欲护在李玄尘身前。
“灵儿姑娘,且慢。”李玄尘抬手虚拦,低声道,“来人气息…似乎并无杀气。”
话音甫落,一道白色的身影,已如一片轻盈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百草轩”庭院之中。来人身形窈窕,白衫胜雪,面上却蒙着一方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冷明澈的眼眸,以及那如远山含黛的眉。
尽管隔着面纱,尽管气息刻意收敛,李玄尘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苏…苏姑娘?”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
叶灵儿也认了出来,小嘴微张,满是惊奇:“苏姐姐?”
来人,正是苏映雪。
她此刻不应在凌霄阁总坛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药王谷禁地?而且…是这般秘密前来。
苏映雪立于院中,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四周,确认并无他人,这才望向窗内的李玄尘。当她看到他那苍白的面容、虚弱的神态时,清冷的眸子里,不受控制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心疼与担忧。但这丝情绪很快便被压下,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决然。
她轻轻摘下面纱,露出那张倾国倾城、却此刻带着几分风尘与憔悴的容颜。
“李师兄,灵儿妹妹。”她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声音依旧清越,却比往日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
“苏姐姐,你怎么来了?还是…这样来的?”叶灵儿快步迎上前,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她心思单纯,却也看出苏映雪此行非同寻常。
苏映雪任由她拉着,目光却始终落在李玄尘身上,轻声道:“我…是偷偷来的。避开了所有眼线。”
李玄尘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叶灵儿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在他身后垫上软枕。
“苏姑娘…咳咳…”李玄尘甫一开口,便牵动了内息,引发一阵轻咳,眉头微蹙,显是痛苦。
苏映雪下意识地上前半步,袖中玉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那双眸中的忧色更浓了几分。“李师兄,你伤势未愈,不必多礼,躺着说话便好。”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言辞,片刻后,方深吸一口气,道:“我此次冒险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李玄尘凝望着她,从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心知必有大事发生。他沉声道:“苏姑娘请讲。”
苏映雪的目光扫过叶灵儿,略有迟疑。
叶灵儿立刻会意,虽然满心好奇,但还是乖巧地说道:“李大哥,苏姐姐,你们聊,我去看看给李大哥煎的药好了没有。”说罢,便转身出了“百草轩”,并细心地将房门掩上。
院内,只剩下李玄尘与苏映雪二人。暮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药草与百花的清香,静谧得只能听到溪流的潺潺声与彼此的呼吸。
苏映雪走到窗前,与李玄尘隔窗相望。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勇气,终于开口道:“李师兄,你可知…我凌霄阁阁主凌绝霄,近年来修为进展神速,已至玄丹境巅峰,甚至…触摸到了玄魄境的门槛?”
李玄尘目光微闪,点了点头道:“凌阁主威震江湖,此事…李某略有耳闻。”
“但师兄可知,他这身修为,是如何得来的?”苏映雪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与…厌恶。
李玄尘心中一动,隐隐有了某种猜测,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苏映雪的美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继续道:“我原本也只是疑惑,师尊他…近些年性情愈发深沉难测,对权力也越发执着。直到月前,我因宗门任务,无意间闯入了一处…本不该我涉足的禁地。”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回忆的惊悸:“那是在总坛后山的一处隐秘洞府…我…我看到了…几位被囚禁的武者!他们形容枯槁,气息奄奄,而他们的‘玄脉本源’…正在被一种极其邪恶的阵法,强行抽取!”
纵然心中有所准备,亲耳听到“抽取玄脉本源”这几个字,李玄尘仍是心神剧震,瞳孔骤然收缩!
玄脉,乃武者修炼之根基,玄气运转之通道。抽取玄脉本源,无异于掘人根基,毁人道途,其手段之残忍,后果之恶劣,为天下正道所不容,乃是禁忌中的禁忌!
“你…你说什么?”李玄尘的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干涩,“凌阁主他…竟行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千真万确!”苏映雪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亲眼所见!那阵法诡谲阴毒,被抽取本源者,痛苦不堪,最终会玄脉尽碎,修为尽废,沦为废人,甚至…殒命!”
她说到这里,娇躯微微颤抖,显然那段记忆对她冲击极大。“我暗中调查,发现那些被囚禁的武者,多是些无门无派的散修,或是与凌霄阁有过节的小势力子弟…他们失踪得无声无息,若非我偶然撞破,恐怕…”
李玄尘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想起凌霄阁近年来势力扩张之迅速,行事风格之霸道,原来这背后,竟隐藏着如此黑暗血腥的秘密!以他人之道基,铺就自身之巅峰,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
“此事…阁中其他长老可知?”他沉声问道。
苏映雪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不敢确定。但…能布置下那等阵法,调动如此资源,绝非一人之力可为。或许…阁中几位核心长老,早已参与其中,或许…有人被蒙在鼓里。但无论如何,凌绝霄…他身为一阁之主,定然是主谋!”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李玄尘,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李师兄,我…我心中很乱,很痛苦。那是我自幼生长、视为家园的宗门,那是我曾经敬若神明的师尊…可如今…他们竟在做着如此…如此有违天和、人神共愤之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那强装的冷静终于出现裂痕,流露出内心的挣扎与迷茫。“我不知该向谁诉说,不知该如何是好…每每想起那些被抽取本源者绝望的眼神,我便…我便夜不能寐…”
李玄尘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中亦是翻涌不休。他完全能够理解苏映雪此刻的心情。信仰的崩塌,师门的黑暗,这种打击,对于重情重义的她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苏姑娘…”他轻声唤道,试图给予一些安慰,却发现言语在此刻显得如此无力。
苏映雪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激荡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我告诉你这些,并非只是想倾诉。李师兄,凌绝霄他对你的忌惮,已升至顶点。你展现出的潜力,在他看来,或许是…另一种‘资源’。”
李玄尘目光一凛。他立刻明白了苏映雪的言外之意。凌绝霄既然能抽取他人玄脉本源,那么自己这曾被誉为天才、又历经奇遇重塑的根基,在那位阁主眼中,恐怕更是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
“我明白了。”李玄尘的声音低沉而冷峻,“多谢苏姑娘告知此等隐秘。此事关乎重大,不仅涉及李某自身安危,更关乎武道正义。”
他看着苏映雪,眼中充满了真诚的担忧:“倒是你…苏姑娘,你将此等秘密告知于我,若被凌绝霄察觉…”
苏映雪凄然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决绝,几分落寞:“事到如今,我已顾不得那许多了。若因畏惧而对此等恶行视而不见,我苏映雪,愧对自身所学,更愧对…心中的‘侠义’二字。”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只是…师兄你如今重伤未愈,凌霄阁与玄冥教又对你虎视眈眈,甚至可能暗中勾结…我…我实在担心…”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流露出对李玄尘的关切。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盈满了毫不掩饰的忧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李玄尘心中一震,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这清丽绝俗、却背负着沉重秘密与内心挣扎的女子,想起两人从最初的退婚对立,到后来的多次相遇、理念碰撞,再到楼兰古城的并肩作战,玉门关后的秘密探望…过往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映雪…”他下意识地唤出了她的名字,声音轻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你的处境,比我更危险。凌绝霄心狠手辣,若知你窥破秘密,绝不会容你。”
苏映雪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轻声道:“我自有分寸…师兄不必为我担忧。当务之急,是你需尽快养好伤势,提升实力。唯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方能应对接下来的风暴。”
她抬起眼,深深地看着李玄尘:“那潜在的‘九幽殿’,更是诡异莫测,我怀疑…凌绝霄的禁忌研究,或许也与他们有关。”
李玄尘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我晓得。你放心,李某绝非任人宰割之辈。待我伤势稍愈…”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不屈的意志,已表露无遗。
苏映雪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心中稍安。她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便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师兄保重,灵儿妹妹医术精湛,有她照料,想必不日便可康复。我…我该走了。”
说着,她重新戴上面纱,遮住了那绝美的容颜,也掩去了眸中翻腾的情绪。
“映雪!”李玄尘再次唤住她,语气急切,“一切…小心!”
苏映雪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她没有回头,身形一展,已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掠出庭院,消失在郁郁葱葱的药田与缭绕的云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玄尘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窗外,暮色渐合,药谷春深,花香依旧,然而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却已悄然弥漫开来。凌霄阁的核心黑暗,九幽殿的潜在威胁,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但他紧握着拳,眼中没有丝毫退缩。伤势未愈的身体传来阵阵隐痛,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