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临安,李玄尘一路西行,再转而向北。
江南水乡的温婉灵秀,如同褪色的画卷,在身后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开阔、苍茫的天地。沿途地貌,从起伏的丘陵,逐渐变为广袤的黄土高原与戈壁边缘。风物与江南已是天壤之别。
但见黄土裸露,沟壑纵横,狂风卷着沙尘,呼啸着掠过荒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天空显得格外高远,云层稀薄,阳光直射下来,带着一种干燥而炽烈的力量。植被稀疏,多是些耐旱的荆棘与骆驼刺,顽强地扎根在干裂的土地上。偶有胡杨林点缀其间,虬枝盘曲,在风中伫立,诉说着生命的坚韧与岁月的沧桑。
民风亦随之大变。少了江南的吴侬软语与婉约精致,多了几分塞北的粗犷与豪迈。路上遇到的商队,多是驼铃叮当,护卫们肤色黝黑,眼神锐利,带着风霜之色,马鞍旁挂着弓矢弯刀,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李玄尘青衫负剑,独行于这苍茫天地间,身形更显孤峭。他并未选择宽敞的官道,而是时常穿行于小路古道,一方面避开可能的眼线,另一方面也能更真切地感受这西北边塞的风土人情,磨砺心志。
越往北,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便愈发浓郁。沿途开始出现废弃的烽燧、残破的戍楼,如同沉默的哨兵,见证着历史的烽烟与边关的冷月。有时,能远远望见巍峨的边关军镇轮廓,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兵戈之气直冲云霄,令人心生凛然。
这一日,他抵达了一处名为“风沙镇”的边陲小镇。此地已是帝国西北边境的前沿,镇子不大,以黄土夯筑的房屋为主,被风沙侵蚀得斑驳陆离。镇中只有一条主街,两旁开着些简陋的客栈、酒肆和杂货铺,来往之人多是商旅、戍卒家属以及一些形貌彪悍、眼神警惕的江湖客。空气中混杂着尘土、牲口粪便以及烤羊肉的膻气。
李玄尘寻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略作休整。他坐在大堂角落,要了碗羊肉汤和几个胡饼,一边吃着,一边听着周围食客的议论。
“……听说了吗?前几天,‘黑风寨’的那伙马匪,又劫了一支从西域回来的商队,死伤惨重啊!”
“唉,这世道……朝廷大军都去防备北边的狄人了,哪还顾得上这些流窜的马匪?”
“那些马匪凶残得很,杀人越货,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真是造孽!”
“小声点……隔墙有耳,莫要惹祸上身……”
正议论间,镇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惊慌的呼喊,夹杂着兵刃交击的脆响!
客栈内众人顿时色变,纷纷起身向外张望。
李玄尘眉头微皱,放下碗筷,起身走到客栈门口。只见镇外不远处的土路上,一支约有二三十人、带着十几匹骆驼的中型商队,正被一伙人数相当、骑着快马、挥舞着雪亮马刀的悍匪围攻!那伙马匪显然就是食客口中提及的“黑风寨”匪众,个个面目狰狞,出手狠辣,口中发出唿哨怪叫。
商队的护卫虽然拼死抵抗,但实力明显不济,在马匪凶猛的冲击下,已是死伤遍地,阵型大乱。骆驼受惊,四下奔逃,货物散落一地。更令人发指的是,几名马匪竟狞笑着,挥刀砍向商队中惊慌哭喊的妇孺老弱!
惨叫声、哭喊声、马匪的狂笑声与兵刃入肉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惨烈图景。镇口的一些人面露不忍,却无人敢上前相助。
李玄尘本不欲多管闲事,他此行目的明确,不想节外生枝。但眼见马匪如此灭绝人性,连毫无反抗之力的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胸中一股郁积的侠义之气与怒火,终究难以抑制!
“锵!!!”
青钢剑骤然出鞘,发出一声清越龙吟!
李玄尘身形一动,已如一道离弦之箭,射向那片混乱的战场!玄脉境的修为全力爆发,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残影!
“恶贼!住手!”
他人未至,一声蕴含着冰冷杀意的怒喝已如惊雷般炸响,震得几名正要行凶的马匪动作一滞。
下一瞬,李玄尘已闯入匪群之中!
剑光乍起,如秋水横空,又如寒星骤雨!
他并未施展多么繁复的剑招,只是将“流风步”与“凝霜刺”发挥到极致。身形如鬼魅般在马匪之间穿梭,剑出如电,精准无比!每一剑刺出,必有一名马匪咽喉中剑,或是手腕被斩,兵刃落地!
这些马匪虽凶悍,但大多只是些粗通武艺的亡命之徒,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凝气后期,如何能抵挡玄脉境高手的含怒出手?
只见青光闪动,血花迸溅!李玄尘所过之处,如同虎入羊群,马匪们如同被收割的麦草般,纷纷惨叫着坠下马来,瞬间便倒下了七八人!
原本猖狂不可一世的马匪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杀神骇得魂飞魄散,攻势瞬间瓦解。为首的匪首见势不妙,唿哨一声,拨转马头便欲逃窜。
李玄尘冷哼一声,身形一跃而起,如同大鹏展翅,瞬间掠过数丈距离,手中青钢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凝练的寒光,如同流星赶月,直刺那匪首后心!
“噗嗤!”
利刃透体而过!匪首惨叫一声,栽落马下,气绝身亡。
群匪见首领毙命,更是心胆俱裂,发一声喊,顿时作鸟兽散,拼命鞭打马匹,向着戈壁深处亡命逃去。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不过短短十数息时间,凶名在外的“黑风寨”马匪便已死伤大半,余者溃逃。
商队幸存者惊魂未定,看着满地马匪尸体和那个持剑而立、青衫染血的少年,如同看着天降神兵,纷纷跪地叩拜,感激涕零。
李玄尘收起青钢剑,神色平静,并未多言。他走到那名伤势最重、却依旧挣扎着指挥残存护卫收拢队形、救治伤者的商队护卫首领面前。那是一名年约四旬、面容黝黑、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腰间佩着一柄制式军刀,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淋漓,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眼神锐利而坚韧,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那护卫首领抱拳行礼,声音沙哑却沉稳,“若非少侠出手,我等今日皆要葬身于此。”
李玄尘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那独特的握刀姿势与沉稳如山的气质上,心中微动,问道:“阁下曾是军中之人?”
护卫首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坦然道:“少侠好眼力。某家姓韩,曾于玉门关戍边十年,去年方才退役,如今受东家所托,带领商队行走西域。”
李玄尘肃然起敬。边军戍卒,保家卫国,最是值得敬佩。他见这韩首领伤势不轻,便取出叶灵儿所赠的金疮药,递了过去:“韩首领,此药对外伤有奇效,请速敷上。”
韩首领也不推辞,道谢接过,熟练地处理起伤口。他看着李玄尘年轻却沉稳的面庞,以及那深不可测的修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忽然道:“少侠武功高强,侠义心肠,韩某佩服。观少侠剑法精妙,但过于注重招式意境,于这生死搏杀之间,或可更简练、更狠辣几分。”
他顿了顿,似是下了决心,沉声道:“韩某于军中十年,于战场搏杀之术略有心得,皆是直取要害、以命相搏的粗浅法门,若少侠不弃,韩某愿倾囊相授,以报救命之恩!”
李玄尘闻言,心中一震。他深知自己所学,无论是云姨所授的《流风回雪剑》,还是自创的“凝霜刺”,虽精妙,却终究偏向于江湖较技与意境追求。而真正的战场搏杀,讲究的是一击必杀,效率至上,与江湖武学路数迥异。若能习得,必能极大弥补自身在极端环境下实战的不足。
他当即拱手,郑重道:“韩首领厚意,李玄尘感激不尽,愿虚心受教!”
接下来两日,李玄尘并未急于离开风沙镇。他帮着商队处理了后续事宜,安葬死者,救治伤员。期间,韩首领不顾伤势,将自己在边关十年生死搏杀中总结出的几式最为实用、狠辣的搏杀技巧,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李玄尘。
这些技巧没有华丽的名称,只有最直接的目的——如何最快地卸掉敌人关节,如何最省力地割断敌人喉咙,如何在乱军中保护自身要害,如何利用环境的一切因素制造杀机……招式简洁,甚至有些粗野,却蕴含着无数边军将士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经验,招招致命,充满了惨烈的沙场气息。
李玄尘天资聪颖,悟性极高,结合自身武学根基,学得极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看似简单的技巧,极大地开拓了他的战斗思路,弥补了他招式转换间那些不易察觉的冗余与破绽。
两日后,商队重整旗鼓,准备再次出发。韩首领伤势也稳定下来。
临别之际,韩首领抱拳道:“李少侠,前路漫漫,多加小心。西北之地,龙蛇混杂,比这马匪凶险十倍者,大有人在。”
李玄尘还礼:“多谢韩大哥指点,玄尘铭记于心。”
望着商队驼队消失在戈壁的地平线上,李玄尘独立风中,衣衫猎猎作响。他感受着脑海中那些崭新的搏杀技巧,以及这片苍茫天地赋予他的独特感悟,眼神愈发坚定。
辞别风沙镇,他继续向西北而行。
目标,直指那片更加神秘、也更加危险的区域——楼兰古城遗迹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