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暮色渐合。
青竹小院中,李玄尘静坐于青石之上,身形融入愈发浓重的阴影里,仿佛一尊沉默的石雕。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退婚风波,表面上他已以最激烈的方式扳回一城,维护了摇摇欲坠的尊严,但内心深处,那被轻视、被抛弃、被视若敝履的屈辱感,岂是区区四个字所能轻易抹平?
苏映雪那清冷绝尘的容颜,凌霄阁弟子那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那份看似平静的应对之下,是汹涌澎湃的不甘与愤怒,几乎要将他撑裂。
晚膳时,他沉默得异乎寻常,味同嚼蜡。云姨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默默为他添了次饭,眼神中带着了然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她知道,有些坎,必须他自己迈过去。
夜色彻底笼罩大地,一轮残月孤悬天际,洒下清冷的光辉。竹影婆娑,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更添几分凄凉。
李玄尘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屋子,却毫无睡意。胸中那股郁结之气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越积越厚,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寻找着宣泄的出口。他试图再次运转基础引气法门,那熟悉的、如同万千细针穿刺玄脉的剧痛再次袭来,不仅未能平息躁动,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狂躁与绝望。
为何偏偏是他?为何天道如此不公?
难道他李玄尘,此生就真的只能在这青竹小院中,籍籍无名,受人白眼,直至终老?
“不!!!”
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低吼,终于冲破了他的理智。他猛地从床榻上跃起,双眼在黑暗中泛着赤红的光芒。他不能再待在这里,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彻底疯掉!
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没有惊动隔壁的云姨。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他滚烫的脸上,却无法冷却他沸腾的血液。他看了一眼云姨房间那紧闭的窗户,心中掠过一丝歉疚,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情绪淹没。
他需要发泄,需要将胸中这口恶气,彻底吼出来!
他发足狂奔,仿佛离弦之箭,冲出了青竹小院,冲入了城外荒僻的山林之中。夜色浓重,山路崎岖,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带来细密的刺痛,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凭借着一股本能,向着山林深处,向着人迹罕至之处,亡命般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他才终于在一处幽深的山谷前停了下来。四周古木参天,怪石嶙峋,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更显此地荒凉死寂。
面对幽深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山谷,李玄尘再也按捺不住,他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无尽的黑暗,发出了一声压抑已久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
“啊!!!”
吼声震四野,在山谷间反复回荡,惊起夜鸟无数,扑棱棱地飞向远方。
吼声落下,巨大的空虚与疲惫感瞬间袭来,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踉跄几步,靠坐在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的巨大古树下,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淌下,混着被荆棘划出的血痕,狼狈不堪。
月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幼年时众人的赞誉,家族长辈期许的目光,玄脉淤塞后天翻地覆的落差,街坊邻里的冷眼,黑虎帮喽啰的嚣张,张老汉的无助,以及今日……苏映雪那清冷的眼神,凌霄阁弟子那刺耳的嘲讽……
恨!他不恨苏映雪的选择,他恨的是这该死的命运!恨的是这让他受尽屈辱的、淤塞的玄脉!
难道就没有一丝希望了吗?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奇迹了吗?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近被绝望吞噬之际,忽而,夜风骤急!
山谷中的气流似乎变得紊乱起来,头顶上空,那被浓密枝叶遮挡的夜空,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有微不可察的、清冷如水的星辉,一闪而逝!那光芒极其黯淡,若非他心有所感,几乎会以为是错觉。
但李玄尘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体内那死寂淤塞的玄脉,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微乎其微的共鸣感,自血脉深处传来,指引着他看向山谷深处的某个方向。
是错觉吗?是因为极度不甘而产生的幻觉?
他挣扎着站起身,强忍着身体的疲惫与心灵的创伤,目光死死盯着那片黑暗的谷地。那冥冥中的牵引感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仿佛黑暗中唯一的一点萤火,吸引着飞蛾扑去。
鬼使神差地,他迈开了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山谷深处摸索而去。荆棘与藤蔓纠缠,怪石嶙峋难行,他却凭借着一股莫名的执着,艰难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处布满了厚厚藤蔓与杂草的山壁前,那股微弱的牵引感变得强烈起来。他心中一动,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这片山壁。月光下,藤蔓交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靠近底部的一处,藤蔓的垂落方式似乎有些刻意,仿佛在遮掩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用力拨开那层层叠叠、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坚韧藤蔓。
入手处,藤蔓湿滑冰冷。随着他的动作,泥土与碎叶簌簌落下。
当最后一片厚重的藤蔓被扯开,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洞口幽深,向内望去,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一股古老、沧桑、带着岁月尘埃与某种奇异冰凉气息的风,自洞内缓缓吹出,拂过他的面庞,让他因奔跑和激动而燥热的身体,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洞里,有什么?
希望?还是更大的危险?
此刻的李玄尘,早已将生死与危险置之度外。对于一个近乎绝望的人而言,任何一丝可能的变数,都值得用生命去赌博。
他没有犹豫,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用于夜间行走的火折子,用力晃亮。微弱摇曳的火光,勉强驱散了洞口方寸之地的黑暗,却更衬得洞内深处幽邃莫测。
他矮下身,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神秘的洞穴。
洞内初极狭,才通人。脚下是潮湿滑腻的岩石,空气中有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混合着那种奇异的冰凉气息。他举着火折子,谨慎地向前挪动。
复行数十步,洞穴豁然开朗!
火光照耀下,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约莫数丈方圆的天然石室之中。石室顶端,倒悬着些许钟乳石,水滴顺着石尖偶尔滴落,在寂静的洞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而他的目光,在火光照亮石室中央的刹那,便彻底凝固了,呼吸也为之一窒!
只见石室中央,一具骸骨,正以一种盘膝而坐的姿态,安静地置于一块较为平坦的青石之上。
这骸骨,并非寻常所见那般枯黄易碎。其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骨骼晶莹,隐隐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亘古星空的淡淡清辉!历经了不知多少岁月,它竟没有丝毫腐朽的迹象,反而给人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感觉!
骸骨保持着五心朝天的姿势,仿佛生前正在修炼某种玄功,又像是在守护着什么,直至坐化于此。
而在骸骨的身旁,安静地放置着一枚约莫巴掌大小、样式古朴无比的玉简。玉简色泽暗沉,表面刻有繁复而陌生的纹路,在火光照耀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李玄尘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能够感觉到,这具骸骨主人生前,必定是一位修为通天彻地的绝世强者!甚至可能远超他所知的玄气九境!而那枚玉简,能与如此强者相伴,又岂是凡物?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一丝本能的敬畏,缓步上前。在距离骸骨尚有数步之遥时,他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因奔波而凌乱的衣衫,然后,对着那具如玉般的骸骨,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大礼。
“晚辈李玄尘,误入前辈安息之地,惊扰前辈清静,实非有意。望前辈恕罪。”他低声说道,语气诚挚。
行礼完毕,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一枚古朴玉简之上。那玉简仿佛有着某种魔力,吸引着他去触碰。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触碰到了那冰凉的玉简表面。
就在他指尖与玉简接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枚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玉简,骤然爆发出耀眼却不刺目的清辉,瞬间将整个石室照得亮如白昼!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晦涩到极点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洪流,蛮横地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带着无尽沧桑与执念的残存意念,也夹杂在这信息洪流之中,冲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呃啊!!!”
李玄尘只觉得头颅仿佛要炸裂开来,难以形容的剧痛席卷全身,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昏死过去。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硬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那信息流浩瀚如烟海,包罗万象,其核心,赫然是一门名为《太虚引星诀》的玄奥功法!其修行理念、运气法门、境界描述,完全迥异于他以往所知的任何武道典籍,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天地的大门!
而那丝残念,仅传递出几个模糊却重若千钧的意念碎片,便如同风中残烛,彻底消散,融入了那功法的信息之中:
“守护……”
“宿敌……”
“希望……”
随着残念的消散,玉简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古朴无华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李玄尘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头痛欲裂。但他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他强忍着不适,仔细回味着脑海中那庞大而玄奥的《太虚引星诀》功法,以及那三个沉重的意念。
这……这难道就是……云破月明,绝处逢生?
这具骸骨的主人,究竟是谁?他守护的是什么?宿敌又是何人?他留下的“希望”,难道就是这《太虚引星诀》?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的希望之火,在他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他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古朴玉简,仿佛攥住了改变命运的钥匙。
目光再次落在那具如玉的骸骨上,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前辈传承,晚辈李玄尘,定不负所托!”他对着骸骨,再次郑重一拜。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这星陨古洞,便是他潜龙出渊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