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渊是在一阵剧烈的心悸和窒息感中醒来的。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从胸腔里挖走,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灌满寒风的空洞。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马车顶棚,身下是柔软的车垫,而非冰冷坚硬的祭坛石碑。
马车在轻微颠簸前行,外面是天光已亮、却依旧被淡淡山雾笼罩的白日。一切都似乎恢复了“正常”,除了……身边空无一人。
没有那个会为他蹙眉诊脉的身影,没有那双会为他落泪的眼眸,没有那总是带着清浅药香、让他无比贪恋的气息。
“汐儿?”他下意识地呼唤,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车帘被掀开,凌峰探进头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沉重:“王爷,您醒了?”
“她呢?”宇文渊撑着手臂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虚软无力,左臂的伤口和体内那熟悉的、被强行压制却依旧隐隐作痛的蛊毒提醒着他昏迷前的一切并非噩梦。
凌峰沉默了一瞬,垂下了眼帘,声音低沉:“王爷,我们……已经离开了隐翠谷范围。慕容姑娘她……昨日在祭坛,被毒雾所侵,神智昏乱,我们……未能拦住,她冲入了毒雾深处……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宇文渊的识海!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都透出刺骨的寒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昏迷前最后的画面——她眼神涣散、面带诡异潮红、挥舞银针抗拒所有人的靠近,然后……决绝地、头也不回地冲入了那片致命的粉红……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猛地一把抓住凌峰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裂,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他,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你撒谎!她怎么会……她明明……”明明之前还在他怀里,还在为他流血!
“王爷!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凌峰单膝跪地,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重复,每一个字都如同在凌迟自己的良心,“当时毒雾侵蚀屏障,慕容姑娘不慎吸入,行为癫狂,力大无穷,属下等拼死阻拦,她却以自残相胁……最终……最终还是没能……”
“废物!”宇文渊猛地将他推开,胸腔因暴怒和绝望而剧烈起伏,牵动了内伤,一阵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他脸色铁青,眼神却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疯狂与毁灭的气息,“回去!立刻调头回去!本王要去找她!她一定还在谷里!她一定在等本王!”
他说着,就要强撑着下马车。
“王爷!不可!”凌峰急忙拦住他,语气焦急万分,“隐翠谷内毒雾弥漫,诡谲莫测,我们昨日也是侥幸才找到路径脱身!您如今伤势未愈,体内蛊毒未清,此刻回去无异于送死啊!慕容姑娘她……她若在天有灵,也绝不愿看到您如此!”
“在天有灵?”宇文渊像是被这四个字狠狠刺伤,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她不会死!她怎么可能死!她答应过本王……答应过永不离开的!”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眼神却愈发涣散脆弱。
“王爷!请您冷静!”凌峰死死按住他,“我们已经派了人守在谷外各处要道,一旦发现慕容姑娘踪迹,立刻回报!当务之急,是护送您回京疗伤!只有您好好的,才有希望找到慕容姑娘啊!”
回京?疗伤?
宇文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没有她在身边,这伤还有什么可疗的?这命还有什么可活的?
他颓然地瘫软在车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他不再挣扎,也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山景,眼神空洞得吓人。
凌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酸楚难言,却也只能默默退了出去,吩咐车队加速前行。
马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宇文渊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左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包扎时指尖的微凉触感。他闭上眼,鼻尖仿佛还能嗅到那淡淡的、独属于她的药草清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那是她的血。
为了激活那石碑,为了维持那短暂的屏障,她流了那么多血……
而最后,她却因为“被毒雾侵蚀”,在他眼前……“消失”了。
真的……只是被毒雾侵蚀吗?
一个细微的、被他强行压下的疑点,在此刻死寂的氛围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悄然冒头。
她当时的眼神……虽然涣散,虽然迷乱,但在最后冲入毒雾前,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的……清醒与决绝?
还有凌峰……他的反应,他的措辞,虽然看似合理,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宇文渊猛地睁开眼,眸中血丝遍布,却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光芒。
不对。
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汐儿,聪慧坚韧,医术超群,怎会如此轻易就被毒雾侵蚀心智?即便真的被侵蚀,以她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做出那般“癫狂”的、近乎自毁的举动!
她在演戏!
她一定在演戏!
而她演这场戏的目的……是为了离开他!是为了让他死心!
为什么?
难道……还是因为那该死的“缠丝蛊”?!因为她靠近他,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加速他的死亡?!所以她选择了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将他推开,独自去面对那谷中的未知危险?!
这个猜测,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剖开了他的心,比任何蛊毒发作都要痛上千百倍!
“慕容汐……你好……你真是好得很……”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腥气和滔天的痛楚,“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本王放弃吗?!休想!”
他猛地坐直身体,不顾虚软的身体和阵阵眩晕,厉声喝道:“凌峰!”
凌峰立刻掀帘而入:“王爷?”
宇文渊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死死钉在凌峰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审视:“告诉本王,她冲入毒雾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一字不漏!”
凌峰心头巨震,背后瞬间沁出冷汗。他强自镇定,垂下眼:“王爷,慕容姑娘当时神志不清,只是胡言乱语,说要去找什么声音……”
“看着本王的眼睛说!”宇文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仿佛能直接穿透人的灵魂。
凌峰呼吸一窒,几乎要在那双洞悉一切的血色眼眸下溃败。他紧紧攥住了拳,指甲陷进肉里,才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王爷……属下……”
“她是不是让你带她走?是不是让你远离本王?!”宇文渊猛地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破裂,“她是不是……根本就没被毒雾侵蚀心智?!”
凌峰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对上宇文渊那仿佛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沉重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宇文渊眼中所有的疯狂、愤怒、质疑,都化为了深不见底的、绝望的痛楚。他得到了确认,却没有丝毫揭开谜底的快意,只有那噬心蚀骨的、被独自留下的恐慌和愤怒。
她果然……又一次抛下了他。
用这种决绝的方式。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怆,在密闭的车厢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好……真好……”
他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猩红的眼角滑落,混合着嘴角再次溢出的血迹,显得格外凄厉。
“传令……”他止住笑声,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冰冷,“不回京。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给本王搜山!隐翠谷翻不过来,就给本王把整座山脉翻过来!活要见人,死……也要给本王把尸首带回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偏执。
“本王倒要看看,没有本王的允许,她慕容汐,能逃到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