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缝中逸散出的清冽药气,如同无形的薄纱,将祭坛中央三丈之地笼罩其中,顽强地抵御着外围翻涌不息的粉色毒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艾与薄荷混合的气息,虽驱散了那甜腻的异香,却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石冷意。
慕容汐左手掌心依旧死死按在石碑凹槽上,鲜血顺着古老的石纹缓慢流淌、渗入,维持着这脆弱的平衡。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让她眼前不时发黑,左肩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她咬紧下唇,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右手则紧握着宇文渊微凉的手指,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宇文渊在她怀中昏沉,眉头不再因剧痛而紧锁,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但那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唇上毫无血色,像是被抽干了生机。暂时的安宁,是以她的鲜血为代价换来的,这个认知像一块寒冰,沉甸甸地压在他即使昏迷也未曾完全放松的心神上。
凌峰指挥着恢复清明的影卫,谨慎地扩大警戒范围,试图在有限的安全区域内寻找更多线索,或是探查离开这片绝地的路径。
慕容汐的目光,则一瞬不瞬地聚焦在石碑那些古老的符文上。掌心的血液似乎与石碑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她感觉那些扭曲的字符在她眼中似乎变得清晰了些许。她结合父亲手札的记载,以及自己对古文字的钻研,艰难地解读着。
“……血脉为钥,启封禁地……谷心之眼,逆生之泉……净化的源……亦是……噬心的渊……”
她低声喃喃,将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谷心之眼?逆生之泉?听起来像是指引方向。但“净化的源,亦是噬心的渊”这句话,却带着不祥的警示意味。
“凌统领,”她抬起头,声音因虚弱而有些飘忽,“石碑指引,生路可能在‘谷心之眼’,那里或有‘逆生之泉’,或许是解蛊的关键。但这路上,恐怕有极大的危险。”
凌峰快步走近,神色凝重:“谷心?这山谷深处雾气最浓,恐怕更加凶险。慕容姑娘,你可能确定方位?”
慕容汐艰难地移动了一下按在石碑上的左手,指尖沿着石碑侧面一道不易察觉的、指向东南方向的浅浅刻痕划过。“这里……似乎指向那个方向。”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宇文渊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最先感受到的,是左手掌心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湿黏与刺痛,以及鼻尖萦绕的、属于她的血腥气。
他的目光瞬间清明,猛地看向她按在石碑上的手——那原本白皙纤细的手掌,此刻已是血肉模糊,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将石碑底部染红了一片!
“汐儿!”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痛,试图起身,却被一阵强烈的眩晕和体内的虚软打败,只能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目眦欲裂,“你的手!放开!快放开!”
他看到了,这暂时的安全区,是以她持续流血为代价维持的!这比“缠丝蛊”发作时的痛苦,更让他心如刀绞!
“不行……”慕容汐摇头,脸色苍白如雪,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决,“这药气屏障靠我的血引动,一旦松开,毒雾顷刻即至,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宇文渊因激动而靠近她,呼吸与她交融的瞬间,他体内那原本被药气暂时压制的“缠丝蛊”,竟像是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猛地再次躁动起来!
一阵尖锐的、熟悉的麻痹感如同毒蛇般猝然窜上他的手臂,直逼心脉!他闷哼一声,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瞬间褪尽,额角青筋暴起,抓住她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
“呃……”他痛苦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嘴角再次溢出血丝,那血丝竟隐隐带着一丝诡异的淡金之色——这是“缠丝蛊”被激烈引动的征兆!
慕容汐骇然失色!她明明就在这解毒屏障之内,为何……为何他体内的蛊毒反而加剧了?!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石碑上那句警示——“净化的源,亦是噬心的渊”!难道……难道这依靠她血脉引动的解毒药气,在净化外部毒雾的同时,对她自身血脉关联的“缠丝蛊”,反而起到了催化作用?!她靠近他,无异于是在亲手点燃催命的毒火!
这个认知如同万丈冰窟,瞬间将她吞噬!
她猛地想要抽回被他抓住的手臂,想要远离他,却被宇文渊在痛苦中无意识地死死攥住。
“别……别动……”他艰难地喘息着,汗水瞬间浸透内衫,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痛苦与不解,还有一丝被再次袭来的剧痛折磨出的脆弱,“为什么……靠近你……反而……”
他的话印证了慕容汐最恐惧的猜测。
泪水瞬间模糊了慕容汐的视线,巨大的绝望和心痛让她几乎窒息。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两全之法!想要抵御外部毒雾,就需要她的血;而想要缓解他的蛊毒,她就必须远离!
这根本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放开我……宇文渊……求你……放开我……”她泣不成声,开始用力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她不能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她每多待一刻,都是在加速他的死亡!
“不……不准走!”宇文渊在极致的痛苦中,反而生出一股蛮横的力气,将她更紧地箍在怀里,尽管这个动作让他体内的蛊毒如同沸腾般灼烧着他的经脉,“不准……再离开我……死也不准!”
他的偏执,他的恐惧,在此刻暴露无遗。他宁愿承受这噬心之苦,也绝不愿再经历一次被她“抛弃”的绝望。
“你会死的!你这样会死的!”慕容汐崩溃地哭喊,拳头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你让我走!让我走啊!”
两人的争执与痛哭,在清冷的药气屏障内显得格外刺耳。凌峰等人围在一旁,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这涉及血脉蛊毒的诡谲之事,已非武力所能解决。
最终,还是宇文渊先支撑不住,剧烈的痛苦让他意识再次模糊,箍紧她的手臂渐渐失力,整个人瘫软下去,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因痛苦而发出的细微呻吟,昭示着他仍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慕容汐瘫坐在地,看着他昏迷中依旧痛苦的神情,看着自己依旧在淌血的手掌,看着周围这由她鲜血维系、却 ironically 加剧他痛苦的安全屏障,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将她紧紧包裹。
她该怎么办?
留下,是看着他被自己“催化”的蛊毒慢慢耗死。
离开,是撤去屏障,让两人一同被外面那诡异的毒雾吞噬。
进退皆是无路。
她颤抖着,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抚平宇文渊紧蹙的眉头,泪水一滴滴落在他冰凉的脸颊上。
或许……唯一的生路,就是尽快找到那“谷心之眼”,找到“逆生之泉”,在那之前,她必须……必须尽可能地远离他,哪怕这会让他误解,让他怨恨,哪怕她的心会因此而碎裂成千百片。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想要将手从石碑凹槽中抽出,哪怕只是片刻的远离,或许也能让他好受一点。
然而,就在她的手掌即将离开凹槽的瞬间,石碑侧面,靠近她指尖的方向,几行之前被血迹掩盖的、更加细小的刻文,映入了她的眼帘。那文字并非古老的符文,而是前朝官制的楷书,字迹潦草,仿佛仓促间刻下:
“血脉引煞,药石相冲。欲破死局,唯弃一方。或断血引,雾噬魂消;或近咫尺,蛊燃命终。哀哉!恨哉!”
看清这行字的瞬间,慕容汐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唯弃一方”……
“或近咫尺,蛊燃命终”……
这冰冷的文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