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上房还算干净整洁,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和淡淡潮气的味道,与江宁府别院的清雅截然不同。慕容汐简单洗漱后,与宇文渊在房中用了晚饭。饭菜是当地寻常口味,算不得精致,两人都吃得不多,心思显然不在口腹之欲上。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窗纸,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夜晚的寂静带着一丝不安的黏稠。
“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宇文渊放下筷子,语气平静,但目光却如同最警惕的猎豹,始终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凌峰已安排影卫轮班值守,将客栈内外守得如同铁桶,但他心中的那根弦,并未有丝毫放松。
慕容汐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起身回自己房间。她看着烛光下宇文渊略显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背,想起白日里他指尖那瞬间的紧绷,以及茶肆那个消失的斗笠客,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萦绕在心头。
“我……再为你检查一下伤口吧?”她轻声开口,找了个借口想再多待片刻,仿佛离他近一些,那份不安就能减轻几分。
宇文渊抬眸看她,对上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心中微暖,没有拒绝。“好。”
慕容汐取出药箱,走到他身边。他配合地解开衣襟,露出肩头包扎好的伤处。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仔细检查。伤口愈合尚可,并未因白日奔波而恶化,但她纤细的指尖抚过那狰狞疤痕周围的皮肤时,能感觉到其下肌肉因长期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
“气血还是有些淤滞,我帮你用银针疏导一下,会舒服些。”她说着,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燎过。
宇文渊没有作声,只是微微合上眼,感受着她微凉的指尖在他肩颈处的穴位上精准按压,随后是银针刺入时细微的酸胀感。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专注,呼吸浅浅地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悸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雨声、烛火的噼啪声,以及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一种无声的默契与依赖在空气中静静流淌,冲淡了外界潜伏的危险带来的压抑。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子时刚过,雨势似乎渐大。慕容汐因心中有事,睡得并不沉。朦胧中,她似乎听到屋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雨滴的“嗒”声。
她瞬间惊醒,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夜雨淅沥,掩盖了许多声音。但那种属于顶尖高手刻意收敛后,依旧无法完全消除的、衣袂破风的细微声响,以及瓦片被极轻力道踩压的异动,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高度集中的听觉中被无限放大。
不止一个!至少有三人,正从不同方向,如同鬼魅般逼近他们所在的房间!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正欲出声示警——
几乎在同一时刻!
“砰!砰!砰!”
数声巨响,房间的窗户和房门在同一时间被狂暴的力量从外撞碎!木屑纷飞间,数道漆黑如墨、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入!他们手中兵刃反射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直取床榻的位置!
“有刺客!”隔壁宇文渊的厉喝声几乎与破窗声同时响起!
慕容汐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本能地向床内侧翻滚,险险避开了直劈而下的两道森寒刀光!刀锋砍在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汐儿!”宇文渊的身影已如狂风般卷入她的房间。他甚至来不及穿戴整齐,只着中衣,墨发披散,手中却已握住了那柄随身的软剑。剑光如匹练般展开,精准地格开了紧接着刺向慕容汐的另外几道攻击,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结阵!保护小姐!”凌峰的怒吼声和兵刃激烈的碰撞声也从门外传来,显然外面的影卫也已与闯入的刺客交上了手。
屋内空间狭小,瞬间陷入了混战。这些刺客的身手远比夜宴那次的更为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招招致命,显然是“幽冥隼”中的精锐。他们似乎很清楚目标是谁,大部分攻击都如同毒蛇般,绕过宇文渊,执着地袭向被他护在身后的慕容汐。
宇文渊剑法凌厉,将一柄软剑舞得密不透风,如同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剑锋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反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逼得那些刺客无法寸进。但他以一敌多,又要分心护着慕容汐,肩头的旧伤被剧烈动作牵动,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明显沉重了几分。
慕容汐被他紧紧护在身后,背脊抵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他浴血奋战的背影,心中又急又痛。她知道自己武功不及他,贸然出手反而会让他分心,只能紧紧攥着手中的银针,寻找着可能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名刺客似乎看出了宇文渊对慕容汐的极度维护,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他虚晃一招,引得宇文渊挥剑格挡,另一名刺客却如同泥鳅般从侧面诡异滑过,手中淬毒的短刃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刺慕容汐肋下空门!
这一下变故极快,角度又太过阴险!
“小心!”宇文渊瞳孔骤缩,回剑已然不及!他想也不想,身体猛地向慕容汐身前一挡!
“噗嗤!”
短刃入肉的声音,在激烈的打斗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那淬毒的短刃,没能刺中慕容汐,却深深扎入了宇文渊挡过来的手臂之上!
“宇文渊!”慕容汐失声惊呼,眼睁睁看着那乌黑的刀刃没入他结实的小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白色的中衣袖管,而那伤口周围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起诡异的青黑色!
针上的剧毒,瞬间发作了!
宇文渊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但他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反手一剑,以更狠戾的力道,直接将那名伤了他的刺客劈飞出去,撞在墙上,生死不知。
“王爷!”凌峰听到惊呼,拼死逼退对手,冲入房内,看到宇文渊手臂上的伤,目眦欲裂。
“无妨!先解决他们!”宇文渊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滔天的杀意。他封住自己手臂几处大穴,减缓毒素蔓延,剑势却愈发狂暴,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每一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主帅受伤,彻底激怒了在场的所有影卫。众人如同疯虎般扑向剩余的刺客,战况瞬间变得更加惨烈。
慕容汐看着宇文渊手臂上那不断扩散的青黑色,看着他因强忍痛苦而紧绷的下颌线和苍白的唇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别动了!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颤抖着手,想要去触碰他的伤口。
“别碰!有毒!”宇文渊低喝一声,避开她的手,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最后一名刺客也被凌峰斩于剑下,房间内暂时安全,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一松,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王爷!”凌峰连忙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宇文渊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手臂已然麻木,几乎抬不起来,一阵阵眩晕感袭来。
“什么没事!”慕容汐又急又怒,眼泪终于决堤,“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顾自己!”她一把推开凌峰,也顾不上什么毒不毒,直接用袖子擦去他伤口周围的部分血迹,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和触目惊心的青黑色,她的心都凉了半截。
她迅速取出银针,手法快得几乎出现残影,连封他手臂和肩颈十余处穴位,阻止毒素上行。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最好的解毒丹,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
“凌峰,快去打清水来!要快!”她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凌峰立刻照办。
慕容汐扶着宇文渊,让他慢慢坐到床边。他靠在床柱上,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因痛苦而微微颤动,额头上全是冷汗,唇色也越来越白。
看着他这副模样,慕容汐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跪坐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清洗他伤口周围,然后将解毒丹碾碎,混合着另一种白色的药粉,仔细地敷在伤口上。她的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上药,一边低声啜泣,“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会……”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拭去她的泪水。
宇文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涣散,却依旧努力聚焦在她脸上,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别哭……傻丫头……保护你,是本王……心甘情愿……”
他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再次割开慕容汐的心。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泣不成声。
窗外,雨还在下,冲刷着方才的杀戮与血腥。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受伤的王爷和为他心碎神伤的医女。隐翠谷尚未到达,代价却已如此惨痛。前路的凶险,仿佛在这一夜,露出了它更加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