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太师下狱,北狄使团被囚,朝野震动。靖安王宇文渊于宫宴之上识破奸佞、护驾有功,其随行医女慕容汐慧眼辨毒、立下大功之事,亦如风般传遍京城。昔日关于“罪臣之女”的非议,在铁一般的功劳与皇帝的首肯下,渐渐平息,转而多了许多钦佩与好奇。
然而,旋涡中心的靖安王府,却并未因此松懈。
宇文渊肩头的箭伤因宫宴的劳心劳力而反复,加之“蚀骨”余毒未清,竟有些低热起来。慕容汐索性将书房临时改成了药室,亲自煎药调养,几乎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
“王爷,张嘴。”慕容汐端着一碗新熬好的汤药,坐在床沿,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宇文渊靠坐在床头,看着那浓黑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张口,任由她一勺一勺地将苦涩的药汁喂入。只是那紧抿的唇角与偶尔滑动的喉结,泄露了他对这苦味的真实感受。
慕容汐看得分明,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喂完药,她如常递上一颗蜜饯,看着他快速含住,紧绷的神色才舒缓下来,忍不住调侃:“原来战场上令北狄闻风丧胆的靖安王,弱点竟是这区区苦药。”
宇文渊耳根微热,别开脸,闷声道:“……聒噪。”
正说着,凌峰在门外禀报:“王爷,慕容姑娘,柳文清公子听闻王爷伤势反复,特送来几株上好的老山参和一些珍稀药材,说是给王爷补身之用。”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几本柳家珍藏的,关于金石解毒的古籍,说是或许对姑娘钻研医术有所帮助。”
慕容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柳公子有心了,代我多谢他。”她正觉手头关于“蚀骨”余毒和“梦罗香”更深层次药理的资料有所欠缺,柳文清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觉身旁气压骤降。
宇文渊脸色沉了下来,方才那点因蜜饯而起的温和荡然无存,眼神冷飕飕地扫向门口,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的凌峰和那些礼物。“他倒是消息灵通,殷勤得很。”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能溢出屋子。
慕容汐转回头,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想笑,故意道:“柳公子雅擅医道,赠书赠药皆是君子之风,乃学术交流,王爷何必如此小气?”
“学术交流?”宇文渊冷哼一声,转过头来盯着她,眼神危险,“他柳文清一个文人,何时对金石毒理如此精通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他醋意翻腾,却又因伤重不能如往常那般发作,只能憋闷在心的样子,慕容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她凑近他,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紧绷的胸口,低声道:“王爷莫非忘了?当初我初入京城,一身男装,与柳公子论医辩药时,他可半分未瞧出破绽。他若真有什么‘意’,也该是对当初那位‘慕容公子’才是。”
她旧事重提,巧妙地将柳文清的“殷勤”归结于对“同道中人”的欣赏,而非男女之情。
宇文渊被她这话一噎,想起当初自己因她“男儿身”而纠结疑虑的窘态,更是气闷,偏偏无力反驳,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力道之大,牵动了伤口也浑不在意,只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总之,你不许与他走得太近!那些书……让凌峰先检查过再给你!”
感受着他霸道又带着伤患特有的无力感的怀抱,慕容汐心尖软成一片,不再逗他,顺从地靠在他未受伤的肩头,柔声道:“好,都听王爷的。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我们这位……连喝药都怕苦的靖安王。”
她这话带着明显的哄慰,宇文渊听在耳中,虽知她是故意,但那股无名火却奇异地被抚平了。他哼了一声,手臂却收得更紧,下巴蹭着她的发顶,低声道:“……本王不是怕苦。”只是不喜那无力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在关乎她的事情上。
慕容汐了然,不再多言,静静依偎着他。窗外阳光正好,室内药香弥漫,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气氛温馨而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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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好醋意暗生的王爷,慕容汐并未忘记正事。她仔细检查了柳文清送来的药材和书籍,确认无误后,便沉浸在那几本关于金石解毒的古籍中。柳家藏书果然不凡,其中一些偏门注解,竟与她父亲手札中的零星记载相互印证。
她再次拿出父亲慕容恪遗留的那几本厚厚的医案和手札,对照古籍,更加细致地翻阅起来。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字迹,心中对父亲的思念与追查真相的决心愈发坚定。
突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本医案某一页的空白处停顿下来。那里似乎有一些极淡的、并非墨迹的痕迹,像是……水渍干涸后留下的印记?若非在特定的光线下仔细辨认,几乎无法察觉。
慕容汐心中一动,想起父亲生前似乎有以特殊药水记录隐秘信息的习惯。她立刻取来清水,用干净的毛笔蘸取少许,极其小心地涂抹在那片空白处。
奇迹发生了!
随着水迹浸润,那片空白处竟缓缓显现出几行淡蓝色的、纤细而清晰的文字!那字迹,正是父亲慕容恪的笔迹!
“余察‘梦罗香’之性,非独金石,更杂异卉‘幻心莲’,其香惑神,其根剧毒。庞氏所求,恐非仅止于控心……似与宫中……前朝慕容皇室秘宝‘长生引’有关?慕容一脉,血裔或为药引?惊骇莫名,录此存疑,望后来者警之。”
短短数行字,却如同惊涛骇浪,在慕容汐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幻心莲”?“长生引”?慕容氏血裔为药引?
父亲留下的密文,不仅指出了“梦罗香”更复杂的成分,竟还牵扯出“长生引”这等闻所未闻的宫廷秘辛,甚至将矛头直指慕容氏血脉本身!
庞太师与北狄勾结,难道最终目的,并非简单的控制皇帝、祸乱朝纲,而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长生引”?而自己这前朝慕容氏的后人,在他们的计划中,又扮演着怎样可怕的角色?
慕容汐握着医案的手微微颤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原以为只是在为父翻案,肃清奸佞,却不料一步步踏入了一个更加幽深恐怖的漩涡中心。
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宇文渊!
然而,当她拿着医案,快步走向内室时,却发现宇文渊因药力与发热,已然沉沉睡去。他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并不安稳,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慕容汐停下脚步,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中翻涌的惊骇与焦虑,慢慢沉淀下来。不行,他现在伤重需要静养,不能再让他为这尚未明晰的惊天之秘劳心费神。
她轻轻走到床边,为他掖好被角,指尖拂过他微烫的额角,目光坚定。
此事,她需先暗中查证。至少,要等他伤势稳定一些。
她将显现密文的医案小心收好,坐在床边,守着他。窗外暮色渐沉,将她纤柔却挺直的身影拉长,映在墙上,仿佛一尊沉默而坚定的守护者。
前路愈发迷雾重重,危险未知。但她知道,无论面对什么,她都必须保持冷静,步步为营。为了父亲,为了宇文渊,也为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