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刚蒙蒙亮,靖安王府的主院内便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慕容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苦味的汤药,步履轻盈地走到床前。宇文渊早已醒了,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兵书,看似专注,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时不时瞥向药碗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王爷,时辰到了,该喝药了。”慕容汐将药碗递到他面前,笑容温婉,语气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宇文渊的目光从兵书上抬起,落在黑漆漆的药汁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试图维持王爷的威严,淡淡道:“放着吧,本王稍后自会饮用。”
慕容汐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她故意将药碗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王爷,这药需得趁热喝效果才佳。若是放凉了,药性大打折扣不说,怕是会更苦呢。”她顿了顿,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还是说……威震北狄、能让小儿止啼的靖安王殿下,真的……怕苦?”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如同羽毛般搔刮着宇文渊的耳膜。
宇文渊耳根瞬间泛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胡言!本王岂会惧此区区苦物!”为了证明自己,他几乎是带着一股就义的悲壮,伸手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仰头“咕咚咕咚”几口便将那碗苦药灌了下去。
药汁入喉,那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炸开,让他整张俊脸都皱了起来,强忍着才没有失态。
慕容汐看着他这副明明难受得要命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忍俊不禁。她适时地递上一颗早就准备好的、裹着晶莹糖霜的蜜饯,笑眯眯道:“王爷英勇,民女佩服。来,赏颗糖甜甜嘴。”
宇文渊看着递到唇边的蜜饯,又看看她笑得像只小狐狸般的脸,心头那点因苦药而生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悉心照顾的暖意和……一丝被看穿心思的赧然。他张口含住蜜饯,舌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两人俱是一怔。
一股微妙的电流在空气中窜过。
慕容汐迅速收回手,指尖蜷缩,面上飞起一抹红霞,强自镇定地转身去放药碗。
宇文渊咀嚼着口中甜滋滋的蜜饯,目光却追随着她窈窕的背影,只觉得那甜意一路从舌尖蔓延到了心底,连肩头的伤似乎都不那么疼了。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场子:“今日这蜜饯,味道尚可。”
慕容汐背对着他,闻言嘴角弯起,故意道:“哦?那明日我让厨房多备些,定让王爷喝药喝得‘心满意足’。”
宇文渊:“……”他忽然觉得,这丫头有时候真是蔫儿坏。
就在这时,凌峰在外求见,打破了室内略带暧昧的气氛。
“王爷,慕容姑娘,北狄使团已至城外十里亭,预计午时前后便可入京。礼部官员已前去迎接。”凌峰禀报道,神色凝重,“我们的人一直盯着,那株所谓的‘奇花’被安置在一个打造精美的鎏金木匣中,由使团正使兀术亲自看管,守卫极其严密。”
慕容汐与宇文渊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了然。重头戏,终于要开场了。
“宫中情况如何?”宇文渊问。
“宫宴定于明日晚间在麟德殿举行。陛下已下旨,命王爷您……酌情参宴。”凌峰说着,小心地看了一眼宇文渊的肩膀。言下之意,皇帝也知道他伤势不轻,若实在撑不住可告假。
宇文渊冷哼一声:“本王必到。”他倒要看看,庞吉和北狄蛮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慕容汐沉吟道:“凌统领,还要劳烦你一件事。想办法在使团入京时,让咱们的人混在百姓中,尽量靠近那装载‘奇花’的车驾,不需要做什么,只需确认一下,那木匣是否密闭,以及……拉车的马匹,尤其是靠近木匣的马,有无任何焦躁不安的迹象。”
凌峰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是,姑娘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待凌峰退下,宇文渊看向慕容汐,眼中带着询问。
慕容汐解释道:“根据记载,‘梦罗香’或其原料,若未经妥善处理,其气息不仅对人,对一些嗅觉灵敏的动物也有影响,可能会引起不安。若那木匣并非完全密闭,或者他们为了保持‘奇花’鲜活而留有气孔,或许能让马匹产生反应。这虽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能让我们多一分把握。”
宇文渊眼中闪过赞赏,他的汐儿,心思之缜密,考虑之周全,每每都让他惊叹。
“对了,汐儿,你昨日说的那个计划,所需之物可准备妥当了?”宇文渊想起她附耳说的那个“妙计”。
慕容汐自信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做工精致的香囊,递给他:“万事俱备。关键就在于此。”
宇文渊接过香囊,入手微沉,能闻到一股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草药香气,与他平日接触的任何香料都不同。“这是……?”
“这是我根据父亲手札中提到的,几种能克制或干扰迷幻类药物药性的药材特制的。”慕容汐解释道,“明日宫宴,你我需贴身佩戴。若那‘奇花’真是‘梦罗香’,此香囊虽不能完全抵消其效,但至少能让我们保持清醒,不至于如他人般轻易被迷惑。这便是我们破局的第一步。”
宇文渊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克敌制胜的法宝,更握着身边人沉甸甸的心意。“好。”
午时将至,京城主干道朱雀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翘首以盼,都想看看这北狄使团和那传闻中的“祥瑞”究竟是何模样。
靖安王府位置极佳,在主院一侧的阁楼上,便能远远望见朱雀大街的情形。宇文渊不顾慕容汐的劝阻,执意披了件外袍,与她一同登上阁楼观望。
只见远处旌旗招展,蹄声如雷,北狄使团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正是使团正使兀术,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穿着北狄贵族的传统服饰,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而在使团队伍的正中央,一辆装饰华贵的车驾格外引人注目。车上放置着一个约半人高的鎏金木匣,雕刻着繁复的北狄图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必那株“奇花”就在其中。木匣旁有数名北狄武士严密守护,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慕容汐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辆马车和拉车的四匹骏马。距离有些远,看不太真切,但她似乎注意到,其中一匹靠近木匣的马,耳朵不时烦躁地抖动一下,马蹄也显得有些焦灼,不像其他马匹那般温顺。
“看到了吗?”她低声对宇文渊说。
宇文渊目力极佳,自然也注意到了那细微的异常,他微微颔首,眼神愈发冰冷:“果然有鬼。”
就在这时,使团队伍经过靖安王府附近的街道。或许是感受到了阁楼上投下的目光,那正使兀术竟忽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向阁楼射来!
隔着遥远的距离,双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能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兀术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容。
宇文渊面沉如水,负手而立,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场,即便隔着这么远,也仿佛能让空气凝结。他没有任何闪避,直接迎上对方的目光,如同山岳般岿然不动。
慕容汐站在他身侧,能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和那压抑的怒意。她悄悄伸出手,在宽袖的遮掩下,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已然攥紧的拳头。
掌心传来的微凉和柔软,让宇文渊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血都融入自己体内。
兀术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在慕容汐脸上停顿了一下,那眼神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随即才收回目光,随着队伍继续前行。
“他认出我们了。”慕容汐低语。
“无妨。”宇文渊声音低沉,带着绝对的自信与护犊之意,“明日宫宴,本王倒要看看,这跳梁小丑,能演出什么戏码!”
使团队伍渐渐远去,喧嚣的人群也逐渐散去,但弥漫在京城上空的紧张气氛,却愈发浓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
宇文渊低头,看着身边眉目沉静却目光坚定的女子,心中的杀意与柔情交织翻涌。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入怀中,在她耳边沉声许诺,又像是立下战书:
“明日,跟紧我。看本王如何为你……荡平这些魑魅魍魉!”
慕容汐倚在他未受伤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力量,心中一片安宁。她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眸中光华流转,狡黠而自信:
“好。不过王爷,荡平魑魅魍魉之余,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风风光光。”
宇文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却郑重的吻。
“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