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渊在软榻上辗转反侧了半夜,直到天光微亮,才因极度的疲惫和药力作用沉沉睡去。然而,没睡多久,就被门外凌峰刻意压低的禀报声惊醒。
“王爷,兵部尚书李大人、户部侍郎孙大人已在偏厅等候,有要事相商。还有……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召您午后入宫议事。”
宇文渊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沉的额角,体内那撕扯般的剧痛虽已消退,但一种深沉的虚弱感和寒意依旧盘踞不去。他强撑着坐起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知道了,请两位大人稍候,本王更衣便去。”
“王爷,您的身体……”凌峰语气担忧。
“无妨。”宇文渊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国事当前,他不能因私废公。更何况,他也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那个可能还在暗处看笑话的慕容玉,觉得他虚弱可欺。
他起身更衣,刻意选了一身颜色更深的亲王常服,以掩盖脸色的苍白。对着铜镜,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一贯的冷峻,但那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想起慕容玉时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状态。
* * *
偏厅内,与两位重臣的商议并不顺利。兵部尚书李贽是为边境换防及军饷筹措之事而来,户部侍郎孙淼则哭诉国库空虚,双方争执不下,都想让宇文渊这位圣眷正浓、又刚立下大功的王爷拿个主意,或者……在陛下面前帮自己说句话。
宇文渊端坐主位,努力集中精神,分析着双方的诉求与难处。但体内那股驱之不散的寒意,以及脑海中不时闪现的、慕容玉喂药时专注的侧脸和那缕清冽竹香,总是不合时宜地干扰着他的思绪。
“……王爷?王爷意下如何?”李贽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出声提醒。
宇文渊猛地回神,掩唇轻咳了一声,压下喉头的痒意,沉声道:“此事关乎边防稳固,军饷不可或缺。但国库现状亦需体恤。李大人,边军换防可否酌情分批进行?孙大人,去年江南盐税盈余,或可暂解燃眉之急……”
他强打着精神,条分缕析,提出折中之策。两位大臣虽未完全满意,但见靖安王面色不佳却仍勉力理事,也不敢再多纠缠,只得领命而去。
送走两位大臣,宇文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扶着椅背,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那股虚脱感。
“王爷,您还是回房歇息吧,宫里的召见,不如……”凌峰再次劝道。
“闭嘴。”宇文渊语气冷硬,“备轿,入宫。”
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示弱。
* * *
午后,皇宫,御书房。
皇帝宇文擎看着下方面容明显带着倦色,却依旧脊背挺直、汇报案情进展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与复杂。
“渊儿,赵永安一案,你辛苦了。”皇帝声音温和,“但也要注意身子,朕看你气色不佳。”
“劳父皇挂心,儿臣无恙。”宇文渊垂眸,语气平静,“赵永安虽未招供,但‘梦罗香’一事证据确凿,儿臣已加派人手,顺此线索追查,定能将其背后势力连根拔起。”
皇帝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此事你放手去办,但有分寸,朝堂稳定亦是重中之重。”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了点家常的意味,“对了,昨日赏菊宴,朕听德妃说,你那位‘表妹’苏瑶,与那位慕容公子,似乎颇为投缘?”
宇文渊:“!!!”
他感觉刚被压下去的寒意瞬间又涌了上来,这次还夹杂着一股想要弑君的冲动(当然只是想想)!他就知道!德妃那张嘴!
“父皇明鉴!”宇文渊立刻躬身,语气急切地撇清,“苏表妹久居江南,性情腼腆,与慕容公子不过数面之缘,皆是寻常往来,绝无他意!皆是德妃娘娘……误会了!”
“哦?是吗?”皇帝挑了挑眉,看着儿子那难得流露出的、近乎气急败坏的神色,眼中兴味更浓,“朕倒是觉得,那慕容玉人才出众,心思机敏,若能为你所用,亦是美事一桩。你若无意,朕或许可以……”
“父皇!”宇文渊猛地抬头,打断了皇帝的话,意识到自己失态,又立刻低下头,咬牙道,“儿臣……儿臣与慕容玉,仅是……案情合作,绝无私人交集!此人来历不明,行为乖张,儿臣认为,不宜过于亲近!”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番话,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慕容玉贴近他耳边低语、引导他刺绣、以及昨夜为他运功疗伤的画面……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红色。
皇帝将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也不再逼迫,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如此,便随你吧。好了,你身子不适,早些回府歇着,案子的事,不急在一时。”
“儿臣……告退。”宇文渊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御书房。
* * *
回到靖安王府,宇文渊只觉得身心俱疲,那强撑起来的精神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挥退左右,独自一人靠在书房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体内的寒意似乎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加重了些,让他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窗户再次传来一声轻响。
宇文渊甚至懒得睁眼,只是有气无力地问:“你又来做什么?” 语气里充满了认命般的无奈。
慕容汐轻盈地落地,看着软榻上那个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与脆弱(虽然本人绝不承认)的王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自然是来探病的。”慕容汐走到榻边,将食盒放在小几上打开,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姜枣香气和淡淡药味的汤羹,“王爷为国操劳,以致旧疾复发,在下身为……合作伙伴,岂能坐视不理?”
她盛了一小碗汤,递到宇文渊面前:“趁热喝了,驱驱寒,补补气。王爷放心,这次没加‘特别料’,就是普通的驱寒汤,最多……加了点能让人心情愉悦的甘草。”
宇文渊睁开眼,看着那碗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汤羹,又看看慕容汐那张带着“真诚”关怀的脸,内心天人交战。
喝?岂不是又承了他的情?而且谁知道他说的“心情愉悦”是不是又是什么奇怪的陷阱?
不喝?这身子确实冷得难受,而这汤的味道……闻起来确实很诱人。
最终,生理的需求战胜了理智的抗拒。他默默地接过碗,指尖触碰到碗壁的温热,心里那点别扭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他小口地喝着汤,姜的辛辣和枣的甘甜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带着草药的清苦,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那盘踞不去的寒意竟真的被驱散了不少,连带着疲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慕容汐看着他乖乖喝汤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深。她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摇着扇子,状似无意地道:“方才入宫,陛下没再提‘苏小姐’和‘慕容公子’的婚事吧?”
“噗——咳咳咳!”宇文渊一口汤差点呛进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气的。
慕容汐连忙起身,动作自然地替他拍抚后背,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哎呀,王爷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看来是被在下说中了?陛下果然很关心王爷的……终身大事啊。”
宇文渊好不容易顺过气,一把挥开她的手,怒目而视:“慕、容、玉!你给本王适可而止!”
“好好好,不说,不说。”慕容汐从善如流地坐回去,看着他因为咳嗽和怒气而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因为沾了水渍而显得格外……诱人的唇瓣,眸光微暗,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王爷还是好好养病吧。”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赵永安那边,铁证如山,他扛不了多久。至于‘梦罗香’的源头……等王爷身子好了,在下或许可以带王爷去个有趣的地方瞧瞧。”
她又开始吊人胃口!
宇文渊瞪着她,却见对方说完,便再次如同完成日常任务一般,潇洒地走向窗口,准备离开。
“等等!”宇文渊下意识叫住她。
慕容汐回头,挑眉:“王爷还有何吩咐?可是这驱寒汤不合口味?还是……舍不得在下走?”
宇文渊被噎了一下,憋了半天,才硬邦邦地挤出一句:“……多谢。”
这两个字仿佛有千斤重,说完他就立刻别开了脸,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慕容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融冰,瞬间绽放,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明媚与……满足?
“王爷客气。”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好好休息。”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窗口。
书房内,只剩下宇文渊一人,对着那碗还剩一半的驱寒汤,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冷冽竹香,怔怔出神。
他刚才……居然跟那个混蛋道谢了?!
而且……为什么看到他那瞬间绽放的笑容,自己的心跳,又会漏掉一拍?
宇文渊懊恼地捂住额头,感觉自己不仅身体抱恙,连脑子可能都出问题了。
这慕容玉,果然是他的克星!连他生病都不放过他!